瑞恩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将小虫更严密地护在身后。左臂袖口下的阴影剧烈地翻涌着，散发出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恶意，让这狭小黑暗空间里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度。
“‘乘客’？”瑞恩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称“蝰蛇”的女人似乎对瑞恩的敌意和那躁动的阴影毫不在意。她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嘲弄意味的嗤笑。“放松点，吞噬者。如果我想对你们不利，只需要安静地关上门，欣赏教团的猎犬们把你们撕碎的好戏就行了。”
她的竖瞳在黑暗中转向小虫的方向，尽管小虫整个人几乎都缩在瑞恩的影子里。“至于这孩子……那头银发太显眼了。即使在‘灰烬集市’，像他这样的‘素材’也不多见。”
“素材？”瑞恩捕捉到这个危险的词，心中的警报提到最高级别。齿轮教团追捕小虫是为了某种仪式或研究，而这个突然出现的“蝰蛇”也用类似的词语……他意识到，他们可能刚从狼窝逃出，又入了虎穴。区别在于，眼前这只“虎”的目的尚不明确。
门外的叫骂声和砸门声渐渐远去，追兵似乎认为他们通过其他途径逃走了，或者暂时放弃了对这扇坚固铁门的强攻。但危险并未解除，他们只是被困在了一个更未知的境地里。
“这里不安全，他们很快会进行区域封锁和地毯式搜索。”蝰蛇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静，“想活命，就跟我来。”
她不等瑞恩回答，转身走向储藏室的深处。黑暗中传来轻微的机械摩擦声，一堵看似完整的货架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狭窄通道。潮湿、带着铁锈和某种陈旧香料味的空气从通道里涌出。
瑞恩陷入极短的挣扎。跟上去，风险巨大，这个叫蝰蛇的女人神秘莫测，敌友难辨。不跟，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他和受伤的“星萤”号根本无法对抗有备而来的齿轮教团净尘者。
小虫用力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仰起头，兜帽下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信任和恳求。这孩子似乎本能地觉得，跟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走，比面对外面那些灰衣人要好。
“……带路。”瑞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左臂的阴影稍微平息了一些，但依旧如同活物般缠绕着他的手臂，随时准备暴起发难。他让蝰蛇走在前面，自己紧紧跟着，将小虫护在中间，同时极度警惕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以防这是陷阱。
通道内部比想象中要长，蜿蜒向下，似乎是利用集市结构本身的维修管道或废弃的通风系统改造而成。墙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发出微弱磷光的苔藓或是镶嵌着的、工艺古老的冷光石，提供着最低限度的照明。蝰蛇对路径极为熟悉，脚步轻盈而迅速，没有一丝犹豫。
大约行进了十分钟，通道开始变得宽敞，两侧出现了锈蚀的管道和废弃的线缆。一些角落里堆积着不明用途的杂物，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这里显然已经远离了集市的繁华（或者说混乱）区域，属于被遗忘的角落。
最终，蝰蛇在一扇看起来像是古老气密门的金属门前停下。门上没有明显的把手或锁孔，只有一些模糊难辨的蚀刻花纹。她伸出手，手掌按在门板中央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一阵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波动闪过，金属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瑞恩微微一愣。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但布置得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充满某种奇异生活气息的空间。空气循环系统运作良好，没有集市里那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类似檀香和机油混合的味道。墙壁经过处理，看起来像是某种温暖的合金。一侧是简单的生活区域，有床铺、桌椅；另一侧则是一个小型的、装备精良的工作台，上面摆放着各种精致的工具、电子仪器，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生物组织的样本罐。几个显示屏上正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星图。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祭坛似的摆设，上面供奉的不是任何已知的神只雕像，而是一个结构极其复杂、不断缓慢自行转动的金属镂空圆球，圆球的运动带着一种奇异的、非机械的韵律。
这里不像是一个临时藏身处，更像是一个经营了许久的秘密基地。
“随便坐，这里很安全，屏蔽措施很完善，教团的猎犬找不到这里。”蝰蛇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某种暗红色的液体，然后示意了一下瑞恩和小虫。“要喝点什么吗？净水，或者一些……不那么常见的饮料。”
瑞恩没有动，依旧站在门口附近，保持着最佳的防御和撤离姿态。小虫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与外面混乱世界截然不同的空间，紧张的情绪似乎缓解了不少。
“直说吧，你想要什么？”瑞恩开门见山，他没有时间客套。“你说你对教团感兴趣的东西感兴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追捕我们？”
蝰蛇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那双发光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齿轮教团，一群信奉‘宇宙终将归于完美秩序’的疯子。他们追求一种绝对的、剔除了一切‘杂质’和‘混沌’的终极形态。为此，他们进行着各种禁忌的实验。”她的目光落在小虫的银发上，“像他这样的‘原初载体’或者‘空白容器’，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素材’，可以用来承载他们那些疯狂的理念，或者作为与某些……‘高位存在’沟通的桥梁。”
瑞恩的心沉了下去。这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小虫的价值，远比他想象的更危险。
“而你，”蝰蛇的视线转向瑞恩，特别是他的左臂，“‘吞噬者’……一个与‘虚空阴影’共生的人类。这更是秩序教团无法容忍的‘混沌’典范。他们视你们为必须净化的污染源。看来你们惹上的麻烦不小。”
“你知道得真多。”瑞恩冷冷地说。
“情报是我的生意之一。”蝰蛇放下杯子，走到那个缓慢转动的金属圆球前，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圆球的转动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我观察齿轮教团很久了。他们的动向，他们感兴趣的人和事，自然也在我的关注范围内。今天在集市里，恰好‘看’到了一场有趣的追逐。”
她转过身，正视瑞恩：“我可以帮你们离开‘灰烬集市’，甚至提供一些……关于如何摆脱教团追捕的建议。”
“代价呢？”瑞恩从不相信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代价是信息。”蝰蛇的竖瞳微微收缩，“告诉我，你们和‘星鲸’哈格拉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印记会残留在这孩子身上？还有你，吞噬者，你手臂里的‘阴影’，你了解它的本质吗？”
瑞恩心中巨震！星鲸哈格拉！那是传说中在星海深处遨游的古老存在，是神话般的生物！他只是在最后一次见到小虫的母亲——那个神秘的女人艾拉时，听她模糊地提起过这个名号，并恳求他将小虫带到“星鲸之眠”所在之地。而他自己手臂的隐患，更是他深埋心底的最大秘密！
这个女人，不仅知道齿轮教团，还知道星鲸哈格拉，更一眼看穿了他最大的底牌和痛苦！她到底是谁？！
看到瑞恩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骤然升起的杀意，蝰蛇反而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和……或许是怜悯？
“别紧张，吞噬者。我对你们本身没有恶意。我只是在追寻真相，关于这个宇宙被遗忘的真相，关于那些试图操控命运的‘神明’和‘恶魔’的真相。”她指了指那个转动的金属圆球，“这是我的‘罗盘’，它指引我找到那些与‘真实’相关的人和事。而你们，尤其是这个孩子，是近期以来，‘罗盘’指向最清晰的信号。”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力：“或许，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或者至少，共同想解开的谜题。合作，比互相猜忌更能让我们活下去，也更能接近你们各自想要的答案——比如，如何控制甚至摆脱你手臂里的‘乘客’，比如，这孩子真正的命运是什么。”
瑞恩陷入了沉默。蝰蛇的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他紧闭的心防。他渴望摆脱阴影的侵蚀，他承诺过艾拉要保护小虫，但他能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吗？她的目的看似是追寻真相，但谁知道这“真相”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危险？
小虫轻轻走到瑞恩身边，小手握住了他紧握的、缠绕着阴影的左手。一股奇异的、微弱的暖流似乎透过接触传来，让那躁动的阴影稍稍安宁了一些。瑞恩低头，看到小虫仰望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在说：“我相信她。”
这孩子……似乎有着某种超越常人的直觉。
瑞恩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看了看蝰蛇，又看了看小虫，最终，左臂的阴影缓缓平息，缩回了袖口深处。
“说说看，”他声音沙哑地开口，“你怎么帮我们离开这里。”
他没有完全信任，但他决定，暂时听听这个“蝰蛇”的计划。在绝望的深渊边缘，任何一根垂下的绳索，都值得去试探一下它的牢固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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