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雪来客
安远的雪一下起来,就没个停歇的意思。不过几天功夫,天地间就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把刚冒头的那点生机又给压了回去。路上行人缩着脖子,脚步匆匆,连供销社门口排队的人都少了些,大伙儿更愿意窝在烧了炕的屋里。
这鬼天气,连狗都不爱出门。
可偏偏就有人,顶着这泼天的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安远镇地界。
来的是三个人,打扮得像是个小商队,两辆破马车,车上堆着些被雪打湿的皮货,看着就不值什么钱。赶车的是个满脸风霜的老把式,话少。另外两个,一个像是掌柜,裹着厚厚的羊皮袄,帽子压得低,只露出个冻得通红的鼻尖;另一个则是个半大小子,手脚勤快,眼神却有点木。
他们在镇子外就被巡防的新军给拦下了,带队的是个新提拔起来的小旗官,叫王桩子,以前是猎户出身,眼毒得很。
“哪儿来的?干什么的?”王桩子按着腰刀,打量着这两辆寒酸的马车,目光在那掌柜和小子身上多停了一瞬——那掌柜的手,可不像是经常摸算盘珠子的人。
“军爷,行个方便。”老把式陪着笑,递上过所文书,“从北边草原来的,贩点皮子,换些盐茶回去。这雪太大了,想进镇子找个地方歇歇脚,避避风雪。”
文书倒是没问题,朔州府衙盖的大印,鲜红。可王桩子心里那点疑窦没散。这天气,从草原过来?寻常商队早猫冬了。
他绕着马车转了一圈,用刀鞘敲了敲车板,又掀开盖着的毡布看了看,确实是些普通的、品相不算好的皮子。
“镇子里有规矩,外来商队得先去军民社登记,货物查验,按章纳税。”王桩子公事公办。
“应该的,应该的。”那掌柜的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异地口音。
王桩子没再多说,派了两个兵,领着这三人和马车,慢悠悠往镇子里走。他自己则转身回了哨卡,对副手低声吩咐:“去,跟侯三爷的人说一声,来了几个生面孔,北边来的,看着有点‘味道’,让他们留点神。”
副手心领神会,立刻猫着腰钻进了风雪里。
那三人被安置在了镇东头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和之前被清理掉的“悦来”客栈隔了半条街。客栈老板得了军民社的嘱咐,格外“热情”,房间安排得妥帖,热水吃食供应及时,就是眼神总在那掌柜和小子身上打转。
接下来的两天,这三人倒也安分。掌柜的带着那小子去了几趟军民社,按规矩交了税,皮子也摆出来卖,价格公道,就是生意清淡。偶尔也会在镇子里转转,多是去匠作营外围远远看上几眼,或者站在供销社门口,看着里面川流不息的人群和那块巨大的工分兑换榜发会儿呆。
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个运气不好、误了行程的倒霉小商队。
但侯三手下的崽子们,却嗅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三爷,那个赶车的老家伙,手上老茧的位置不对,不是常年握缰绳磨出来的,倒像是……握惯了刀把子。”一个精瘦的汉子缩在炭盆边,低声对侯三汇报。
“那个半大小子,眼神木是木,可走路下盘稳得很,吃饭的时候,拿筷子的手,指关节粗得不像话。”另一个补充道。
侯三眯着眼,用火钳子拨弄着盆里的炭块,火星子噼啪直跳。“那个掌柜的呢?”
“他?滑不溜手的,除了去军民社和卖货,基本不出门。不过……我昨个儿假装喝多了撞了他一下,手肘碰着他腰侧,硬邦邦的,藏着家伙。”
侯三“嗯”了一声,没说话。风雪天,从北边来,带着兵器,伪装成商队……这组合,怎么看怎么透着邪性。草原上的马贼?不像。周家派来的杀手?倒是有可能。
“继续盯着,把人给我钉死了。他们不动,咱们也不动。看看谁先憋不住。”侯三下了指令。
又过了两天,风雪渐小。那掌柜的似乎终于沉不住气了。这天傍晚,他独自一人,揣着个小包裹,出了客栈,看似随意地溜达着,最后竟拐进了将军府后街的一条小巷子里。
消息立刻传到了判官衙署。
“去了将军府后街?”陈小乐放下手里正在看的、关于改进高炉送风管的图纸,挑了挑眉。
“是,大人。侯三爷的人亲眼看着他进去的,那巷子尽头就一个侧门,平时都是将军府采买下人出入的。”赵顺回道,“您看,是不是郭将军他……”
陈小乐摇了摇头:“郭鹏举没那么蠢。他现在自身难保,不会在这个时候引火烧身。而且,如果是他的人,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扮成商队进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有意思。不去找我,不去动匠作营,反而往将军府那边凑……这是想干嘛?栽赃?还是想借郭鹏举这块牌子做点什么文章?”
“要不要……把人拿了?”赵顺做了个手势。
“不急。”陈小乐摆摆手,“耗子既然出了洞,就别急着打死。看看他到底要联系谁,想干什么。告诉侯三,把人盯紧,但别打草惊蛇。另外,让将军府附近我们的人,眼睛都放亮些。”
将军府内,郭鹏举也接到了亲兵的禀报。
“有人往府后巷去了?”郭鹏举眉头紧锁,“什么人?”
“看着面生,不像镇子里的人,穿着羊皮袄,像个行商。”
郭鹏举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想到了韩青的败绩,想到了周家可能的报复。这个时候,任何不明身份的人靠近他的将军府,都可能是催命符!
“混账!”他低骂一声,不知是骂那来人,还是骂这糟心的局面。“去!把后门给我守死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若是有人敢硬闯……格杀勿论!”
他烦躁地在屋里踱步,陈小乐那边肯定也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是自己勾结外人?
这安远镇,真是待得人浑身长刺!
那条昏暗的后巷里,羊皮袄掌柜在侧门外徘徊了片刻,手指似乎无意地在门板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敲击了几下,节奏有些奇特。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门内毫无动静。
他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口气,紧了紧衣领,转身快步离开了巷子,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他并不知道,在他敲击门板的时候,巷子对面一处废弃阁楼的窗户后面,侯三手下的一个伙计,正用炭笔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他敲击的节奏。而在更远处的阴影里,另一双眼睛,则死死盯着将军府那扇毫无动静的侧门,眼神闪烁不定。
风雪夜里,看似平静的安远镇,暗流再次涌动。这几只突然钻进来的“耗子”,似乎并没有找到他们想找的洞,反而把自己暴露在了无数双眼睛之下。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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