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根基
北疆行营的五百骑兵拔营北返的消息传到朔州，判官衙署里的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绷紧的弦，总算能稍微松弛一下。
但陈小乐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王太监和刘震的退让，是建立在“代价过高”的评估上，一旦朝廷认为准备充分，或者内部压力大到必须转移矛盾时，下一次来的，就不会是五百骑兵那么简单了。
“我们必须更快！”他在一次核心会议上，再次强调了这一点，“快一点夯实根基，我们就多一分在风暴中存活的资本！”
压力之下，各项事务的推进速度明显加快了。
首先是柳轻尘的《安朔税赋暂行条例》 ，在经历了反复的争吵、计算和妥协后，终于拿出了第一版成型的草案。
草案的核心原则是 “轻田赋，重商税，广税基，简征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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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赋：彻底放弃了按人头征收的“丁银”，完全按清丈后的田亩数量和等级征税，税率不高，但确保了基本的粮食收入，稳定了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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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税：成了重中之重。分为坐税（针对固定商铺，按营业额分级收取）和行税（针对过往商旅，在关键隘口设卡，按货物价值收取一定比例的过路费，但承诺只收一次，境内畅行）。税率经过精密计算，既要让商户有利可图，又能支撑起庞大的军政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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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铁茶专卖：这类暴利行业，则由“安朔商行”统一经营，利润直接入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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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这部关乎钱袋子的法典能顺利推行，柳轻尘甚至亲自跑到朔州商会，跟那些留下来的、心思各异的商贾们座谈，掰着指头给他们算账，承诺新税制下，只要生意做得大，虽然交了税，但刨去过去孝敬各级官吏的“常例”和“孝敬”，实际到手可能更多。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新税制颁布试行后，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农民。负担明确减轻，且不再有胥吏上门催逼的骚扰，生产积极性高了不止一筹。商户们则还在观望和计算，但至少，一个清晰、稳定的规则摆在了面前，比起过去那种“看人下菜碟”的混乱，已是天壤之别。
与此同时，石头负责的“匠作营造坊”也迎来了第一笔像样的大单——为即将成立的“朔州官立蒙学堂”建造校舍。
陈小乐对这件事极为重视，亲自划定了地块，要求校舍必须“坚固、敞亮、防火”。石头带着人，几乎拿出了修建军工司的劲头，大量使用标准化生产的灰泥、砖块和预制构件，地基打得极为扎实，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官家这是要下本钱办学啊？”
“听说娃娃去念书，不光不收钱，中午还管一顿饭哩！”
“真的假的？有这好事？”
“陈大人搞出来的新鲜事还少吗？我看八成是真的！”
百姓的议论声中，夹杂着好奇、期待和一丝不敢置信。在这个时代，知识是昂贵的，能够惠及平民子弟的官学，闻所未闻。这所蒙学堂，就像一颗种子，悄然播撒在朔州军民的心中。
军工司那边，进展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在石头的拼命督促下，又有两门“大将军一号”走下生产线，熊猛的炮营终于拥有了四门实打实的火炮，可以进行更复杂的战术演练了。忧的是，随着产量提升，原本就捉襟见肘的财政，在铁料、焦炭和工匠薪酬上的支出暴增，赵顺几乎天天抱着账本来找陈小乐诉苦。
“大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石头那边就是个无底洞啊！咱们库里的存铁，顶多再支撑他们造五门炮！还有焦炭，附近能买到的都快被我们扫空了，价格涨了三成！”赵顺苦着脸，“开源开出来的那点钱，全填进去了还不够！”
陈小乐也头疼。技术突破带来的军事实力提升是实实在在的，但背后的资源消耗也是惊人的。他再一次深刻体会到，没有完整的工业体系和稳定的资源供应，任何先进技术都像是沙滩上的城堡。
“铁……炭……”他揉着额头，“看来，光靠买是不行了。我们得有自己的矿，自己的矿场！”
然而，探矿、开矿、建立冶炼工场，这又是一个需要投入大量时间、人力和资金的庞大工程，远水解不了近渴。
就在这各项事业高速推进，却又被资源瓶颈卡得难受的时候，来自清河苏小小的密信，以及七皇子李睿的那封亲笔信，被快马加鞭送到了陈小乐的案头。
看完两封信，陈小乐沉默了许久。
苏小小在信中详细汇报了清河应对危机的情况，以及七皇子使者韩青的到来和提出的合作条件。她的分析冷静而透彻，指出了合作可能带来的机遇与风险，最后将决定权交给了他。
而七皇子李睿的信，则写得极为漂亮，通篇充斥着对陈小乐能力的“赞赏”和对当前局势的“忧心”，将沧州的背刺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无奈之举”，并着重描绘了合作的美好前景——隐秘的商路、京城的情报，以及……“共襄盛举”的暗示。
陈小乐将两封信递给柳轻尘、赵顺等人传阅。
“都看看吧，说说想法。”他靠在椅背上，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熊猛第一个嚷嚷起来：“先生！别信那劳什子七皇子！这小子跟周家都是一路货色，没安好心！他就是想利用咱们！”
赵顺则比较务实：“大人，七皇子提供的商路和情报，确实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但他要的火药……这可是咱们的命根子，绝不能给！”
柳轻尘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大人，七皇子此举意在驱虎吞狼，让我等与周家死斗，他好坐收渔利。然，其势虽弱，在京城却仍有根基，其所提供的商路与情报，亦是我等急需。或可……虚与委蛇，借其力以渡难关，但核心技术，万万不可授予。”
陈小乐听着众人的意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柳轻尘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七皇子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斩开眼前的困局；用不好，就会伤及自身。
“回复苏小小，”陈小乐终于开口，做出了决断，“可以接受七皇子的部分条件，商路合作可以谈，利润分成按他说的办。京城情报，我们照单全收。但是，”
他语气斩钉截铁：“火药及其制造技术，乃安朔最高机密，绝无可能外泄。告诉他想要‘爆竹’听响，可以，拿我们急需的东西来换——精铁、战马、大型船材，或者……关于周家核心党羽的致命把柄！”
他想玩借刀杀人？那自己又何尝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另外，”陈小乐补充道，“让侯三动用京城的一切力量，给我盯死这个七皇子！我要知道他每一天见了谁，说了什么！他想利用我，就要做好被我反噬的准备！”
命令下达，众人领命而去。
陈小乐独自走到巨大的北疆地图前，目光深邃，内部的根基要夯实，外部的威胁要应对，潜在的盟友（或者说利用对象）也要小心周旋。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但他能感觉到，手中的棋子，正一个个地被激活，在这名为天下的棋盘上，占据着属于自己的位置。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来吧，让我看看，你这把借来的刀，到底够不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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