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夜火
黑狼部到底没敢在夜里动手，草原上的狼崽子也精得很，白天那几声巨响和地上炸出来的大坑，显然是把他们给唬住了，摸不清朔州城到底藏着多少这种能打雷的玩意儿。
可这一夜，朔州城里没人能睡个安稳觉。
城头上火把通明，照得跟白天似的，士卒们抱着兵器，靠着垛口打盹，耳朵却都竖得老高，听着城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城里头也不消停，一队队民夫喊着号子，把连夜赶制出来的滚木礌石、烧得滚沸的金汁（注：粪便、尿液等混合煮沸的守城液体）往城墙上运，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怪味儿。
陈小乐在城楼里凑合了半宿，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怎么睡。他爬上城头，发现孙瘸子也瞪着通红的眼珠子在那盯着呢。
“有啥动静没？”
“屁动静没有，”孙瘸子啐了一口，“这群狼崽子学乖了，营盘扎得老远，哨探放出去十几里，摆明了是要跟咱们耗上了。”
陈小乐拿起单筒望远镜——这是石头用琉璃边角料磨出来的，勉强能看个大概——朝远处望去。黑狼部的营盘连绵一片，炊烟袅袅，看着倒是不急不躁他心里反而更沉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对方越是沉稳，说明决心越大，后手也可能越狠。
“不能光等着挨打。”陈小乐放下望远镜，“咱们也得给他们找点不痛快。”
他叫来几个机灵的老斥候，吩咐他们趁白天视线好，摸清楚对方营盘的大致布局，尤其是辎重和马匹存放的位置。
“先生，您是想……”孙瘸子眼睛一亮。
“骚扰，疲敌。”陈小乐言简意赅，“他们人多，咱们人少，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养精蓄锐。小股精锐出击，打了就跑，放几把火，惊一惊他们的马，让他们晚上也睡不踏实。”
“这活儿俺熟啊！”孙瘸子一拍大腿，“当年在边军没少干！俺亲自带人去！”
“不行，你守城。”陈小乐否决，“挑几个好手，夜里行动，记住，目的是骚扰，不是硬拼，沾之即走。”
安排完这事，陈小乐又去匠作营转了一圈，石头正带着人围着新到的西域铁料打转，眼睛放光。
“先生！这铁成色真不赖！比咱们自己炼的强多了！”石头兴奋地指着一块泛着青灰色光泽的铁锭，“有了这些，俺有把握，最多五天，就能再给您弄出一门‘大将军’来！”
“五天……”陈小乐算了下时间，“抓紧！越快越好！”
他现在就指望石头这边能不断给他惊喜，技术锚点的作用，在这种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石头不仅干劲十足，似乎对材料的理解和运用也开了窍，效率比以前高了不少。
从匠作营出来，陈小乐顺道去看了看蒙学堂。学堂已经停了课，年纪大点的孩子都被组织起来，帮着往城墙上送水送饭，或者照顾伤员。几个老先生也没闲着，拿着柳轻尘之前编的《新学蒙求》，在临时设立的救护点里，给那些惶恐的妇孺老人讲些简单的道理，稳定人心。
看到这一幕，陈小乐心里有些触动，柳轻尘虽然人不在这里，但他留下的东西，他播下的“秩序”种子，正在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支撑着这座危城。这或许就是“秩序锚点”另一种形式的力量。
傍晚时分派去黑山峪的信使终于回来了，带回了熊猛的消息。
交易完成了，过程有点小波折，但结果还算顺利。一百五十匹战马、三千斤铁料和一百名看着就挺彪悍的西域佣兵，已经由熊猛接手，正在秘密往回赶。侯三则留在那边，继续跟那个萨比尔扯皮，想要更多的好处。
“熊都尉让小的禀报，最迟明晚人和货都能到城外。他还说……他在外围发现了一些黑狼部游骑的踪迹，人数不多像是哨探，已经被他顺手清理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小乐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好！熊猛这家伙，办事还是靠谱的！这批生力军和物资的到来，无疑是给快要见底的朔州，狠狠续了一口命。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坏消息就接踵而至。
夜里子时刚过，城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紧接着，喊杀声震天而起！
黑狼部进攻了！而且选在了人最困乏的后半夜！
陈小乐一个激灵，抓起佩刀就冲上了城头。只见城外火光晃动，无数黑影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箭矢如同飞蝗般射上城头，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不要慌！各自守住位置！”孙瘸子的破锣嗓子在夜空中格外刺耳，“弓箭手，射击！压住他们的势头！滚木，给老子砸！”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黑狼部显然是下了血本，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悍不畏死的骑兵下马步战，顶着守军的箭雨和擂石，疯狂地架起云梯，向上攀爬。
城头上，守军也杀红了眼，长矛拼命往下捅，石头玩命地砸，烧沸的金汁兜头盖脸地浇下去，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嚎。
陈小乐没有亲自上去搏杀，他站在相对安全的指挥位置，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不时下达命令，调动预备队填补缺口。他能感觉到，脑海中那三个锚点传来的感应变得异常清晰：石头在后方匠作营里焦急地督促着武器修复和补充；熊猛正在星夜兼程往回赶，那股战意几乎要破体而出；而柳轻尘那份遥远的、对秩序的坚守，则让他自己保持着超乎寻常的冷静。
这种奇妙的连接，让他仿佛多了三双眼睛，多了三份力量。
“先生！西面那段城墙快顶不住了！人手不够！”一个满脸是血的校尉冲过来吼道。
陈小乐目光一凝，立刻将手里最后一支预备队——由衙门差役和青壮民夫组成的队伍派了上去。
“告诉他们，身后就是他们的家！退了，就什么都没了！”
惨烈的攻防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黑狼部才如同潮水般退去，在城下留下了数百具尸体。城墙根下，血迹浸透了冻土，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
守军也伤亡不小，疲惫不堪的士卒们靠着垛口坐下，大口喘着粗气，很多人连包扎伤口的力气都没了。
孙瘸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汗，啐道：“狗日的，真他娘的狠！”
陈小乐看着城外重新归于寂静、但营火依旧连片的敌军大营，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波，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心里默念：“老熊，快点回来吧。咱们……需要你这把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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