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剧痛中漂浮了不知多久。
破碎的记忆如同锋利的冰碴,不断撞击着他近乎涣散的意识。万年封印的孤寂冰冷,百世轮回的生离死别,神格崩碎时的绝望惨烈,以及最后……那双自无尽虚无中投来、漠然一瞥的巨眼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战栗。
“祂醒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锚点,将他从彻底沉沦的边缘猛地拉回。
痛!
意识回归的瞬间,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每一寸经脉都像是被碾碎后又勉强粘合,稍微一动就会再次崩裂。五脏六腑火烧火燎,尤其是右臂,更是传来骨头寸断、又被强行接续的钻心刺痛。喉咙干渴得冒烟,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略显简陋的木质屋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但更浓郁的,是一种……禁锢的气息。他身下是硬板床,身上盖着粗糙的麻布薄被。房间很小,除了一床一桌一椅,别无他物。窗户被木条钉死,只留下狭窄的缝隙透进些许天光。门外,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不算太强、但带着明显戒备意味的灵力波动。
这里不是他那个堆放杂物的破旧小屋,更不是医馆。这里是……囚笼。
林尘的眼神有瞬间的恍惚,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万载轮回,他见过太多人性。敬畏源于未知,恐惧导致排斥。在他展现出远超常人理解的力量后,没有被当场格杀或严刑拷问,或许已算是青云门还存着一丝“正道”的体面了。
他尝试运转体内微乎其微的灵力,果然,丹田气海如同干涸的深井,只有几缕细若游丝的气息在艰难游走,勉强维系着这具破败身躯的生机。炼气期,还是那个炼气期。之前对抗魔神所动用的,是咒印本身蕴含的、以及他强行引动的天地规则之力,对这具凡胎而言,是远超负荷的透支。没有当场崩解,已是侥幸。
他轻轻动了动手指,感受着身体传来的、清晰无比的虚弱信号,嘴角扯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无尽疲惫的自嘲弧度。
守印人……呵,如今连自己的“存在”,都需要小心守护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低语声。
“掌门,各位长老,他……好像醒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光线涌入,映出几道身影。
为首的是脸色依旧苍白的清虚子掌门,他身后跟着伤势未愈的传功长老玄骨,神色复杂的赵乾,以及另外两位核心长老。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刚刚苏醒的林尘身上。
复杂的目光。有关切,有审视,有警惕,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疏离和隔阂。
“林尘,”清虚子率先开口,声音尽量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感觉如何?”
林尘没有立刻回答,他用手肘支撑着,极为缓慢地、因疼痛而微微蹙眉地,靠坐在了床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就耗尽了他刚刚积攒的一点力气,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喘息了几下,才抬起眼,迎向那些目光。
他的眼神,不再是往日那种木讷或平静,而是一种……仿佛沉淀了万载光阴的、深不见底的沧桑与疲惫。只是被这目光平静地扫过,赵乾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连清虚子心中都是一凛。
“暂时……死不了。”林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
玄骨长老冷哼一声,语气生硬:“林尘,你究竟是谁?那‘守印人’是何物?你潜伏我青云门十年,有何图谋?还有,那惊走魔神的‘祂’,又是怎么回事?!”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审问犯人。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林尘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玄骨,最终落在清虚子脸上,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我名,林尘。曾是……守印人一脉。职责,便是看守封印,阻止魔神‘荒’为祸世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也似乎在压抑着翻涌的记忆。
“至于潜伏……非我所愿。乃是万年前封印‘荒’时,神格破碎,神魂受损,不得已堕入轮回,百世沉浮,直至此世,方在此地苏醒部分记忆。”
他省略了太多的细节,省略了那场神魔大战的惨烈,省略了万年孤寂的痛苦,省略了轮回中的无尽折磨。只是给出了一个最简单、却也最核心的解释。
然而,这简单的几句话,却如同惊雷,在清虚子等人心中炸响!
万年前?神格?轮回百世?
每一个词,都冲击着他们固有的认知极限!这已经超出了修仙的范畴,触及到了他们无法理解的神话领域!
“荒谬!”玄骨长老第一个斥道,“简直是一派胡言!万年前?那时此界修真文明都尚未启蒙!你……”
“玄骨师弟。”清虚子抬手制止了他,目光锐利地盯着林尘,“即便你所言非虚,你为何会选择我青云门?又为何……直至今日才显露身份?”
林尘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轮回飘零,身不由己。至于为何显露……”他看了一眼自己依旧扭曲变形、被简单固定着的右臂,以及那黯淡的咒印,“魔神破封,我不能……坐视不理。”
这话语中的淡然,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让玄骨一时语塞。
清虚子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荒’……还会回来?”
“会。”林尘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上次,只是暂时击退。它受损不重,此刻必然在某个角落,疯狂汲取力量,恢复元气。待它卷土重来之时……”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深邃眼眸中流露出的凝重,已经说明了一切。那将是比此次惨烈十倍的灾难。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彻底消灭,或者重新封印它的方法。”林尘看着清虚子,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时间,不多了。”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清虚子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和巨大的压力。
彻底消灭或封印上古魔神?这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连万年前需要“神格”才能封印的存在,如今凭他们这些“凡人修士”,如何能做到?
而这一切的希望,或者说最大的变数和危险,似乎都系于眼前这个气息奄奄、来历成谜的“弟子”身上。
信任?如何信任?一个活了万年的老怪物?恐惧?如何不恐惧?他带来的消息,本身就是绝望。
最终,清虚子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复杂道:“你……先好好养伤。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在你伤愈之前,便暂居于此,宗门会确保你的安全。” 依旧是软禁,但措辞委婉了一些。
林尘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清虚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带着神色各异的众人,退出了房间。
门内,林尘孤身一人,靠在冰冷的床头。阳光透过木条的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缓缓抬起左手,轻轻抚摸着右臂上那道丑陋的、仿佛失去所有生机的咒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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