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领事馆的晚宴设在黄浦路一号那座巴洛克风格的白色建筑内。水晶吊灯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留声机里播放着最新的爵士乐，衣着光鲜的宾客们举着香槟，在流光溢彩中谈笑风生。这是一幅精心绘制的浮世绘，掩盖着底下涌动的暗流。
林梦瑶一袭墨绿色旗袍，颈间佩戴着简单的珍珠项链，既不过分张扬，也不失身份。她手中端着一杯香槟，微笑着与法国领事夫人交谈，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全场。
“林小姐的丝绸公司最近可好？我听说欧洲那边订单不少呢。”领事夫人操着略带口音的中文问道。
“托您的福，还算顺利。”林梦瑶得体地回应，眼角余光瞥见杜月笙正从门口走进来，身边跟着两个穿着西装的随从。
杜月笙一如既往地穿着考究的长衫，手中把玩着两颗核桃，面带微笑地与迎上来的宾客寒暄。作为上海滩青帮大佬，他在租界内外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各方势力都对他礼让三分。
林梦瑶等待时机，在杜月笙稍有空隙时，优雅地走上前去。
“杜先生，好久不见。”她微微颔首，笑容恰到好处。
杜月笙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热情：“林小姐！确实许久未见了。听说你的生意越做越大，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杜先生过奖了。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比不得您的事业。”林梦瑶谦逊地说，随即话锋一转，“说起来，前几日我去了百乐门，那里的装潢真是越发气派了。”
杜月笙的眼神微微一动，面上仍带着笑：“林小姐也去百乐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他们好生招待。”
“偶然路过，与朋友小聚而已。”林梦瑶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状若无意地说，“那日倒是见到一位熟人，穿着灰色西装，戴金丝眼镜，看着像是杜先生手下的人。本想打招呼，却转眼就不见了。”
她描述的正是牺牲同志手中字条可能指向的那个人。
杜月笙脸上的笑容未变，但林梦瑶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警惕。
“我手下戴眼镜的不少，穿灰色西装的更多，不知林小姐说的是哪一位？”杜月笙语气轻松，手中的核桃却转得快了些许。
“或许是我看错了。”林梦瑶莞尔一笑，“毕竟那日喝了点酒，眼神不太好了。”
这时，一位侍者端着酒水经过，杜月笙取过一杯威士忌，忽然压低声音：“这世道不太平，林小姐这样的体面人，还是少去百乐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为好。最近那里不太...安宁。”
这是警告还是关心？林梦瑶心中快速权衡着。
“多谢杜先生提醒。”她举杯示意，“说起来，我最近听说一桩趣事。日本商会的山本先生前些日子在百乐门丢了一块怀表，据说价值不菲，正四处打听呢。杜先生可曾听闻？”
这是一步险棋。直接提及日本人与百乐门的联系，几乎是在试探杜月笙与日本人关系的底线。
杜月笙手中的核桃突然停止转动。他深深看了林梦瑶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完全不同于平日那个面带微笑的青帮大佬。
“山本先生的怀表找到了。”他缓缓说道，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就在他失去耐心之前。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睡得越安稳，林小姐说是吗？”
这句话中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林梦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但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杜先生说的是。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重，该改改了。”
正当此时，宴会厅突然一阵骚动。日本领事馆武官松井次郎带着几名随从大步走进来，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与宴会的轻松氛围格格不入。
松井径直走向杜月笙，完全无视一旁的林梦瑶：“杜先生，我有事相商。”
杜月笙向林梦瑶微微颔首：“失陪了，林小姐。”
林梦瑶知趣地退开，心中却波涛汹涌。松井的出现绝非偶然，而他与杜月笙的密切关系更是证实了她最坏的猜测——青帮确实与日本人有所勾结，而那个内鬼很可能就是通过这条线传递情报的。
她假装欣赏墙上的油画，慢慢靠近杜月笙与松井所在的角落，借助一盆高大的棕榈树作为掩护。
“...时间确定了？”她听到松井压低声音问。
“明天晚上，老地方。”杜月笙回答，“东西都准备好了？”
“放心，皇军从不失信于人。”松井的声音带着一丝傲慢，“只要这次顺利，之前承诺的都会兑现。”
林梦瑶的心跳加速。他们明显在策划某种交易，时间就在明晚。这极有可能与组织最近遭受的打击有关。
她正要再靠近些，忽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林梦瑶几乎惊跳起来，转身看见法国领事馆的文化参赞微笑着站在身后。
“美丽的林小姐，怎么独自在这里欣赏艺术？能否赏光跳支舞？”参赞伸出手，彬彬有礼地问。
林梦瑶迅速调整表情，将惊慌掩藏在得体的微笑下：“这是我的荣幸。”
她将手放在参赞手中，任由他带自己步入舞池。在旋转的间隙，她瞥见杜月笙和松井已经结束了谈话，正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舞曲结束后，林梦瑶借口补妆，来到女士休息室。锁上门后，她迅速从手包中取出纸笔，用密码写下了刚才听到的信息。明天晚上，老地方——这指的是哪里？百乐门？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她需要尽快将这个情报传递出去，但那个隐藏的内鬼像一根刺，让她不敢轻举妄动。谁能信任？谁又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休息室外传来敲门声：“林小姐？您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是她的秘书小周的声音。林梦迅速将纸条塞进手包，打开门，露出疲惫的微笑：“可能是酒喝多了，有些头晕。”
小周关切地扶住她：“我送您回去吧。”
回程的车上，林梦瑶靠在座椅上，假装小憩，脑中却飞速运转。小周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休息室外？是巧合还是别有目的？这个年轻能干的女大学生，背景干净得无可挑剔，几乎是她最信任的助手之一。
但如果内鬼是她...
林梦瑶不敢再想下去。夜色中的上海滩霓虹闪烁，如同一张绚烂的网，网罗着所有光明与黑暗。她知道，明晚的交锋将决定许多人的生死，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黎明到来前，找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汽车驶过外白渡桥，黄浦江上弥漫着夜雾，远处的船只如同幽灵般若隐若现。在这座不夜城中，一场无声的战争正在上演，没有硝烟，却同样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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