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电工脸上的笑容依旧谦卑，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工具包里的金属器具排列整齐，在透过百叶窗的晨光下闪着冷冽的光泽。
林梦瑶的手悄悄滑向抽屉，指尖触碰到那把小巧勃朗宁手枪的冰冷金属。她的心跳如擂鼓，但面上仍保持着镇定。
“具体是哪盏灯有问题呢，林小姐？”电工问道，向前迈了一步。
“台灯。”林梦瑶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与对方保持安全距离，“最近总是闪烁不定，可能是线路问题。”
电工点点头，走向书桌旁的台灯。就在他弯腰检查的瞬间，林梦瑶迅速拉开抽屉，握住了手枪。但就在这一刹那，电工突然直起身，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装置。
“我建议您别这么做，林小姐。”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完全没有了先前的谦卑语气，“这个装置连接着我心脏的跳动。如果我的心跳停止，三分钟内，法国巡捕房和日本宪兵队都会收到一份关于您真实身份的详细档案。”
林梦瑶的手指僵在扳机前。她死死盯着那个装置，试图判断真伪。如果是虚张声势，她现在就可以结束这个威胁；如果是真的，那么同归于尽将是唯一结局。
“你是谁？”她最终缓缓松开握枪的手，声音冷得像冰。
电工微微一笑，将装置放回口袋：“一个与您玩同样游戏的人，只是站在不同的棋盘上。”
他走向书架，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精装书籍的书脊：“多么讽刺啊，不是吗？在这座充满秘密的城市里，我们都在扮演着不属于自己的角色。您是优雅的女企业家，我是卑微的电工，而实际上...”
他突然停住手指，抽出一本《上海金融年鉴》，书后面赫然是一个小巧的窃听设备。
“...我们都知道对方的真面目。”他转身，目光如炬，“林梦瑶同志，或者我该称呼您‘夜莺’？”
林梦瑶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这个代号只有极少数高层知道，就连沈千云都不清楚。内鬼的级别远超她的想象。
“你想要什么？”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合作。”电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姿态从容得像是在自己家中，“明晚的交易对我们都至关重要。您需要阻止它，而我...需要它成功。”
“你认为我会背叛自己的同志？”
“不不不，”电工摇头，“我只需要您‘恰到好处’的失败。就像前几次一样。您看，我们实际上已经合作过多次了，只是您不知情而已。”
林梦瑶突然明白了。那些失败的行动，那些牺牲的同志...都是这个人在幕后操纵，而自己无意中成了他的棋子。
“为什么？”她声音颤抖，“为什么要这样做？”
电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真实的表情——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因为只有让日本人获得足够多的胜利，他们才会放松警惕。只有让他们相信我们已经溃不成军，我们才能实施真正致命的一击。必要的牺牲是为了最终的胜利，这个道理您应该明白。”
“疯狂的逻辑！”林梦瑶斥道，“谁给你的权力决定谁的牺牲是‘必要’的？”
“高层。”电工简短地回答，“‘黎明行动’的最高指挥。我的指令直接来自延安。”
林梦瑶如遭雷击。她听说过“黎明行动”，那是一个级别极高的秘密计划，据说只有少数几位领导人才知道全貌。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证明它。”她要求道。
电工从内衣袋中取出一个小徽章——那是一枚特制的红星徽章，背面刻着“黎明”二字和一组密码数字。这种徽章她只听老师提起过，是最高级别联络员的信物。
“明晚八点，十六铺码头三号仓库。”电工低声道，“日本人将接收一批从长江上游运来的特殊‘货物’——不是军火，不是药品，而是五十名我们的同志，他们将被送往东北的细菌部队。”
林梦瑶感到一阵恶心。她听说过日本人的细菌实验，那比死亡更可怕。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她艰难地问。
“让交易‘顺利’进行，”电工的眼神变得冰冷，“但确保那批同志在途中‘意外’死亡，避免他们遭受更可怕的命运。同时收集日本人与青帮交易的全部证据，向国际社会曝光。”
“你这是谋杀！”
“这是仁慈！”电工突然激动起来，“您认为那些同志愿意成为实验品吗？我亲眼见过731部队的所作所为，死亡是解脱！”他平静下来，声音变得沙哑，“有时候，最残酷的选择恰恰源于最深的同情。”
林梦瑶陷入巨大的道德困境。如果电工说的是真的，拒绝合作可能导致同志们遭受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但如果这是谎言，她将成为屠杀自己同志的帮凶。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最终说。
电工站起身：“您有一个小时。一小时后，如果我平安离开这里，我会认为您同意了合作。否则...”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装置，“我们都会为理想殉道。”
他重新拿起工具包，恢复成那个谦卑的电工模样，退出书房。
门关上的瞬间，林梦瑶几乎瘫倒在地。她的手颤抖着打开抽屉，取出那本日记，翻到老师曾经写下的一段话：“在黑暗的时代，选择不再是简单的是与非，而是在不同程度的灰色中寻找最不邪恶的道路。”
她走到窗前，看见电工走出公馆大门，向街角走去。就在此时，一辆黑色轿车突然疾驰而来，停在电工面前。车上跳下几名壮汉，强行将电工塞进车内。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街上的行人甚至没反应过来，轿车已扬长而去。
林梦瑶目瞪口呆。是谁？法国巡捕？日本特务？还是自己人？
一分钟后，电话铃骤然响起。
她迟疑地拿起听筒，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夜莺’，你现在处于极度危险中。刚才那人是双重间谍，已被处理。立即撤离，到霞飞路 safe house 等候进一步指令。暗号：‘黎明前最黑暗’。”
电话挂断了。
林梦瑶握着听筒，浑身冰冷。又一个自称来自“黎明行动”的联络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游戏？
她看向墙上的钟，离电工说的一小时期限还有五十三分钟。无论选择相信谁，都必须立即行动。
快速收拾必要物品时，她的手再次触到日记本。忽然，她想起老师生前说过的一句话：“当所有人都指向一个方向时，向反方向寻找真相。”
她停下动作，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不去霞飞路 safe house。不等待指令。
她要直接前往十六铺码头，亲眼看看三号仓库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即使那是陷阱，也比在迷雾中任人摆布要好。
林梦瑶换上一身工人打扮，从后门悄悄离开。晨雾尚未散尽，上海滩的街道上已是车水马龙。她压低帽檐，混入人流，向着黄浦江方向走去。
在这场致命游戏中，唯一确定的是，明晚的十六铺码头将见证血色的黎明。而她，无论是棋子还是棋手，都已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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