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着混凝土和金属特有的腥锈味。林枕沙背靠着墙壁,急促的喘息在狭小空间里回响,又迅速被更庞大的寂静吸收。掌心那块黑色石头硌着皮肉,冰冷坚硬的触感异常清晰,像一枚从冰河里打捞出的、沉默的子弹。
地下二层安全门另一侧的死寂,此刻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心悸。那束扫过的强光,那些压低的、无法辨清的对话,如同暗流擦过冰层下方,留下无形的刻痕。是谁?王肃派来确认“参考物”是否被取走的人?还是另一股也在搜寻此物的势力?亦或是……针对她个人的监视,恰好撞破了这次秘密交接?
无从判断。危险从未如此贴近,却又如此模糊。
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双腿的颤抖渐渐平复。将黑色石头紧紧攥住,塞进制服内侧一个带暗扣的小口袋里,紧贴着皮肤,冰冷的触感持续传来。然后,她调整呼吸,整理了一下并无凌乱的衣襟和头发,确保自己看起来只是一个因加班而迟归的普通职员,推开了通往地下三层的安全门。
三层办公区一片漆黑,只有应急出口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绿光。她借着这光,快步走向自己的工位,拿起早已收拾好的工具包,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出口。
返回宿舍的一路,她都感觉后背如有芒刺。街道上规整的路灯,远处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甚至擦肩而过的、面目模糊的行人投来的短暂一瞥,都让她神经紧绷。那块紧贴胸口的石头,像一块烧红的炭,又像一块万载寒冰,散发着矛盾而强烈的存在感。
回到宿舍,反锁,拉紧窗帘,打开台灯。昏黄的光晕再次成为唯一的庇护所。她脱掉外套,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黑色石头取出,放在摊开的白色手帕上。
在稳定的灯光下,石头显得更加朴素无华。约拇指指甲盖大小,厚度不过几毫米,通体哑光黑色,边缘圆润,没有任何可见的接缝或接口。唯有背面蚀刻的那个红色等边三角形,内部嵌着极小的空心圆点,线条精细,颜色鲜艳得有些不自然,像是用特殊材料填充,在光线下有极其微弱的反光。
她拿起石头,凑到灯下仔细观察,用手指摩挲每一个面。冰冷的,光滑的,除了那个符号,没有任何纹理或凸起。它不是电子设备——至少不是她所知的任何常见类型。没有开关,没有充电口,没有指示灯。它更像一个……标记,一个信物,或者一块真正意义上的、承载着某种信息的“石头”。
“参考物”。纸条上这么称呼它。参考什么?如何参考?
她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用灯光从不同角度照射;将它贴近耳朵,试图捕捉任何可能的细微震动或嗡鸣;甚至冒险用指尖轻轻敲击,听声音——沉闷,实在,就是一块实心材料该有的声音。
它静默着。像一个最严苛的守秘者。
挫败感混杂着焦虑缓缓升起。她冒着巨大风险拿到了它,却不知道如何使用。这就像得到了一把形状奇特的钥匙,却找不到对应的锁孔,甚至不知道这把钥匙是用来开启宝藏,还是打开牢笼。
她将石头放在一边,再次拿出那些收集来的碎片:记录着“花园”信息的清单,姐姐的诗抄和笔记残页,还有记忆里王肃地图上那个蓝色的椭圆和红色的“Verify”箭头。目光在这些纸页和那块黑色石头之间来回移动。
三角形的符号……她在任何已知的线索中都未曾见过。这不是“烛龙”的龙形印记,不是档案司的标识,也不是旧时代常见的任何图记。它像一个全新的、孤立的密码单元。
时间在无声的凝视和徒劳的思索中流逝。台灯灯泡散发的热量让小小空间变得有些闷热。林枕沙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一种智力与意志上的消耗。她像被困在了一个由无数扇门组成的迷宫里,每扇门上都挂着不同的锁,而她手中的钥匙,却似乎对不上其中任何一把。
她小心翼翼地将黑色石头用手帕包好,藏回枕头芯的夹层深处,与诗抄和残页放在一起。然后,她关掉台灯,躺在黑暗中。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能模糊看到天花板粗糙的轮廓。窗外的城市噪音低沉而持续,像巨兽沉睡中的呼吸。
“Verify”(核实)……王肃将这个任务,连同这个神秘的“参考物”,交给了她。这意味着他认为她有能力,或者有途径,去完成这个核试?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一次测试,看她会如何使用、或如何处置这个“参考物”?
老陈含糊的警告再次在耳边回响:“有些事,就像冬天的头一场雪。看着轻飘飘的,落下来,积住了,再想扫干净,就难喽。” 这场“雪”,是否已经开始落下?这块石头,会是第一片雪花吗?
而“烛龙”的持续静默,此刻也有了新的意味。是组织因叛徒和接连的打击而陷入瘫痪?还是他们也在等待,等待某个信号,或者……等待某把“钥匙”?
钥匙……
这个比喻让她心中一动。如果这黑色石头真是一把“钥匙”,那么它开启的,可能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锁,而是信息锁,是联络通道,或者是……某种验证机制?
“参考物”可能不是直接给出答案的东西,而是用来比对、验证其他信息的工具?比如,用它来确认某个地点、某个人、或者某条信息的真伪?
这个想法让她的思维稍稍清晰了一些,但随即又陷入更深的迷雾:拿什么来比对?又如何比对?
一夜辗转。
第二天回到档案司,林枕沙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黑眼圈用少许粉底遮掩,眼神里的疲惫却难以完全抹去。她像往常一样处理工作,与老陈继续地下二层的档案整理——王肃没有叫停这项任务。
老陈看起来恢复了些精神,但依旧话不多。只是在午休前,他泡茶时,看着杯中舒展的茶叶,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有些门啊,看着是关死的,其实钥匙孔早就堵上了。你得先找到通钥匙孔的东西,才能知道钥匙往哪儿插。”
林枕沙正在核对一份清单,闻言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她没有抬头,只是轻声“嗯”了一下,表示听见了。
通钥匙孔的东西……是指工具?还是指……信息?
下午,在处理一批旧图纸时,她在一张关于旧城区早期防空设施(大多已废弃或改作他用)的示意图边缘空白处,看到了一个用极淡铅笔画的、类似标记的小符号。那符号很模糊,像是随手涂鸦,但隐约能看出是一个三角形,里面似乎有个点。
她的心猛地一跳。迅速用身体挡住,仔细看去。符号太小太淡,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难以百分之百确认。而且图纸年代久远,这种涂鸦可能是任何人在任何时间留下的。
但这微弱的可能性,像黑暗中擦亮的一星火花。
她记下了这张图纸的编号和大致内容(一份关于某个废弃防空洞通风井改造的批注图),没有做出任何异常举动。
临近下班,王肃的内线通讯器响了,叫她去办公室。
走进办公室,王肃正在看一份报告,头也没抬。等她站定,他才放下文件,摘下眼镜,用指腹揉了揉鼻梁,露出一丝罕见的疲惫。
“清单我看过了。”他开门见山,语气平淡,“b类标记点(他指的是那些‘历史遗留小型构筑物’)的整理有进展。继续。”
他没有提及昨晚,没有提及“参考物”,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林枕沙。仿佛那场深夜的交接和险些发生的遭遇,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是,王监管。”林枕沙应道。
“另外,”王肃重新戴上眼镜,目光落在她脸上,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下周开始,司里会配合城建档案馆,对旧城区部分已注销但仍有零星记录的地块进行一轮‘档案清理与实地勘误’。c-77片区边缘有几个点,可能需要现场核对原始图纸与现状。你参与过那里的支援,熟悉情况,到时候可能需要你提供一些辅助信息。做好准备。”
现场核对。c-77片区边缘。
林枕沙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机会,还是又一个安排好的舞台?
“我明白了。”她垂下眼睑。
“出去吧。”
拿着那块静默的黑色石头,面对王肃滴水不漏的平静,听着老陈充满隐喻的只言片语,林枕沙感觉自己站在一个越来越复杂的交叉路口。每一条路都笼罩着迷雾,每一句提示都可能指向歧途。
钥匙在手,锁孔却隐匿在四面八方。
而寂静,或许是暴风雨前最沉重的语言。她必须学会聆听这寂静之下,那些更为微弱的声响——纸张的摩擦,眼神的交换,指令的弦外之音,以及自己内心深处,越来越清晰的、渴望触碰真相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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