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绷紧的弦,在工作室、幼儿园、家的三点一线上高频振动。
温婉像个被抽打的陀螺,疯狂旋转,不敢停歇。
白天,她在“萌芽”埋头苦干。杨曦似乎有意打磨她,派给她的任务越来越接近核心,但也越来越繁重复杂。除了继续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归档文件,她开始参与新项目的市场调研,整理用户访谈记录,甚至被要求尝试画一些初版的概念草图。
她像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和技能。软件不熟,就利用午休和下班后的时间抱着教程硬啃;工艺不懂,就追着大刘和阿哲问,哪怕偶尔换来不耐烦的眼神;市场趋势把握不准,就泡在各类行业报告和产品网站里,看到眼睛酸涩流泪。
莉莉的刁难并未停止,只是变得更加隐晦。故意“忘记”转发重要邮件,在她需要某个样品时推说找不到,或者在她提交的设计稿上吹毛求疵,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修改意见。温婉大多选择沉默以对,只在自己能做到的范围内做到最好,然后用最终结果说话。
她没时间计较这些琐碎的恶意。生存的压力和对儿子的责任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也逼着她必须快速成长。
下班后,她总是第一个冲出办公室,急匆匆赶往幼儿园接琛琛。然后买菜,做饭,陪玩,洗漱,讲故事...直到小家伙沉沉睡去,她才能重新坐到电脑前,继续处理未完的工作,或者画那些兼职的设计稿。
睡眠被压缩到极致。黑眼圈越来越重,脸色也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但她眼神里的光,却一日比一日更亮。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土而出的、带着狠劲的生命力。
这天,她终于拿到了“萌芽”发出的第一份正式工资。数字不多,甚至比不上她过去一件衣服的钱,但捏着那薄薄的银行卡,她却觉得重逾千斤。
这是她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干干净净,堂堂正正。
她第一时间去银行还了部分最紧急的欠款,又给琛琛买了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绘本和一小盒草莓。看着儿子惊喜的笑脸,她觉得一切辛苦都值了。
晚上,她把琛琛哄睡,自己却毫无睡意。兴奋和一种久违的底气,让她决定犒劳一下自己——下楼去拐角那家还亮着灯的便利店,买一杯平时舍不得喝的、热乎乎的关东煮。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很舒服。她捧着一次性纸杯,慢慢地喝着热汤,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满足感从胃里蔓延开。
也许,日子真的会慢慢好起来。
就在这时,包里的手机疯了似的震动起来。不是来电,是连续不断的、急促的短信提示音。
温婉的好心情瞬间被搅散。她皱起眉,拿出手机。
屏幕上,一连串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争先恐后地跳出来。语气是她熟悉的、属于某个人的、高高在上的冰冷和厌烦。
【温婉,你闹够没有?】
【在外面玩几天野了?该回来了。】
【听说你找了个破工作室,一个月挣那三瓜两枣,不嫌丢人?】
【凌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赶紧辞了那不上台面的工作,带琛琛回来。】
【别逼我亲自去把你拎回来。】
最后一条,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温婉看着屏幕上那些字句,刚刚喝下去的热汤仿佛瞬间变成了冰碴,冻结在她的胃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冷痛。
丢人?
她靠自己的劳动吃饭,丢谁的人了?
丢他凌云的人了?丢他凌家的人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
她站在便利店门口明明灭灭的灯牌下,手指冰冷,几乎握不住手机。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愤怒和恶心的情绪,冲得她头皮发麻。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正要回复。
又一条短信挤了进来。
这次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施舍般的、令人作呕的“宽容”。
【回来。安分待着。之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林薇薇那边,我也会断干净。凌太太该有的,一样不会少你。】
温婉看着这条短信,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凄凉。
不计较?
断干净?
该有的不会少?
他以为他是在恩赐吗?是在施舍她重归金丝笼的机会吗?
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她还会稀罕那“凌太太”的空名头和那点嗟来之食?
五年了,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也从未尊重过她。
温婉止住笑,抬起头,看着城市夜空被霓虹灯染成的诡异的紫红色。
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硬。
她低下头,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敲击。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砸出去。
【凌总是不是忘了?】
【我们正在离婚。】
【我做什么工作,挣多少钱,丢不丢人,都与你无关。】
【更与凌家无关。】
【至于你的凌太太——】
她顿了顿,指尖用力,几乎要戳碎屏幕。
【谁爱当,谁当去。】
点击,发送。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个新的号码,再次拖进了黑名单。
世界清静了。
手里的关东煮已经凉透,汤汁凝固,变得油腻而难以下咽。
她走到旁边的垃圾桶,将整杯东西扔了进去,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然后,她挺直脊背,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夜风吹起她的发梢,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那团冰冷的火焰。
丢人?
不。
她觉得,从未像现在这样,活得如此堂堂正正,如此干净。
身后,便利店的光晕逐渐模糊。
而前方,家的灯光,虽然微弱,却温暖而真实。
那才是她该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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