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航班的头等舱里,比来时更添了几分喧嚣过后的沉寂与疲惫。大部分队员都戴着眼罩耳塞,陷在宽大的座椅里补眠,偶尔有轻微的鼾声响起。巨大的荣誉和连续的奔波,抽干了每个人的精力。
九尾和钎城的座位依旧相邻。九尾靠窗,钎城在过道。从上车到登机,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复杂,像是那夜黑暗中的触碰和低语,在两人之间拉起了一张无形却又切实存在的网,粘稠,暧昧,让人无所适从。
九尾全程戴着降噪耳机,帽檐压得极低,脸朝着舷窗外的云海,一动不动,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像。只有在他以为无人注意的间隙,那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目光,会极其快速地、蜻蜓点水般扫过身旁的钎城。
钎城看起来平静许多。他腿上摊开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但目光却长时间地停留在某一页,没有移动。他的右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那个黑色的护腕依旧醒目。偶尔,他会用左手无意识地、极轻地按一下右腕的某个位置,动作细微而迅速,若非九尾几乎将全部心神都系在他身上,恐怕根本无法察觉。
每一次看到那个小动作,九尾搭在膝盖上的手就会不自觉地蜷缩一下,指甲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提醒着他保持清醒和距离。
空乘开始分发餐食。钎城合上书,礼貌地接过餐盘。他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但在试图用右手去拧开酸奶瓶盖时,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和随即自然转换到左手的动作,却没有逃过九尾眼角的余光。
九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吸一滞。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
餐食吃得索然无味。九尾几乎没动几下,就将餐盘推到了一边,重新戴上耳机,将音乐声调大,试图用喧嚣的电音掩盖内心翻涌的不安和那该死的、无法抑制的关注。
飞机穿越云层,偶尔遇到气流,微微颠簸。在一次稍明显的晃动时,钎城放在扶手上的右手因为惯性滑落了一下。他反应迅速地用手肘撑住,避免了手腕的二次撞击,但那一瞬间,他眉心极快地蹙了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晰地落入了恰好因为颠簸而看向他的九尾眼中。
九尾几乎要忍不住伸出手去,像在那个黑暗的酒店房间里一样,抓住那只手腕,确认它是否安好。他的指尖甚至已经微微抬起,但最终,还是被他死死地按捺住了。他狠狠地扭过头,重新面向窗外,胸腔里堵着一团湿漉漉的棉花,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种无声的、自我较劲般的煎熬,持续了整个航程。
当飞机终于平稳降落在熟悉的城市机场,踏上故土的那一刻,湿润闷热的空气裹挟着夏末的味道扑面而来,竟让人产生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机场出口早已被闻讯赶来的粉丝和媒体围得水泄不通,鲜花、灯牌、闪光灯、呐喊声……迎接英雄凯旋的场面,比出征时更加热烈和疯狂。
“钎城!九尾!世界冠军!”
“欢迎回家!”
“看这里!看这里!”
声浪几乎要掀翻机场的顶棚。队员们被簇拥着,签名,合影,接受简短的采访。九尾脸上挂起了那副惯常的、带着点痞气和张扬的笑容,应对自如,甚至还能抽空和熟悉的媒体插科打诨两句。钎城则一如既往地温和,微笑着回应粉丝的呼喊,配合着拍照,只是细心的人或许能发现,他签名时,握笔的姿势似乎比平时更紧绷一些。
九尾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看似在和粉丝互动,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钎城身上。他看到钎城在连续签了几个名后,极其自然地垂下右手,用左手轻轻托了一下右腕,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一个随意的姿势转换。
又是这样。总是在无人的角落,独自承受和缓解。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尖锐的心疼,猛地窜上九尾的心头。他拨开面前递过来的一个本子,几步走到钎城身边,在众人和镜头都未及反应的瞬间,一把抓起了钎城刚刚垂下的右手手腕!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兀,以至于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和镜头都聚焦了过来。
钎城显然也愣住了,愕然地看着他。
九尾却不管不顾,他抓着钎城的手腕,举到眼前,像是检查什么珍贵物品一样,目光锐利地扫过那黑色的护腕,然后抬头,瞪着钎城,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凶狠的质问,清晰地传入近处几个人的耳朵:
“是不是又疼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语气更是冲得吓人。旁边的队友和工作人员都愣住了,粉丝中也发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钎城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激动和担忧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紧抿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唇线,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不容忽视的力道和那细微的颤抖。在最初的错愕之后,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漫上他的眼底,有无奈,有纵容,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如此直白地在乎着的悸动。
他轻轻挣动了一下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安抚的意味。
“没事。”他低声说,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懂的、近乎承诺的笃定,“只是有点酸。”
九尾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从中分辨出这句话的真伪。他抓着钎城手腕的力道,因为对方那句“没事”而松懈了几分,但手指依旧没有松开。
周围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起,记录下这堪称“队内不和”或者“关系亲密过头”的诡异一幕。有粉丝在小声议论,有队友试图打圆场。
钎城看着九尾那副不肯罢休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覆上了九尾紧抓着他手腕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真没事。”他重复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先出去,这里人多。”
这个动作,和那夜在冠军舞台上如出一辙。掌心相贴的触感,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九尾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他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在多少镜头前上演了怎样一出“闹剧”。
他狼狈地别开脸,低骂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脏话,拉低了帽檐,拨开人群,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朝着大巴车的方向快步走去,背影都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仓惶。
钎城看着他那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便收敛起来。他转向周围有些懵的粉丝和媒体,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温和的笑容:“不好意思,他有点……担心我的手伤。”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瞬间化解了刚才那幕的尴尬。粉丝们纷纷表示理解,关心地询问他的手伤情况。钎城一一温和回应,然后才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朝着大巴车走去。
坐上回基地的大巴,九尾直接窜到了最后一排最里面的位置,帽子盖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钎城则坐在了前排。
车厢里比来时更加安静,大家都累极了。但一种微妙的、不同于疲惫的氛围,在空气中悄然流淌。有几个队友互相交换着“你懂的”眼神,却都默契地没有去打扰后排那个明显在“自闭”的人,也没去追问前排那个一如既往温和却似乎心情不错的队长。
回到久违的基地,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只离开了不到半个月,却仿佛隔了许久。荣誉和疲惫一同被带回,沉积在这个他们奋斗了无数个日夜的地方。
九尾第一个冲下车,头也不回地直奔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了门,将一切隔绝在外。
钎城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目光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他和其他队友一起,将行李搬下车,又和经理、教练简单沟通了一下后续几天的安排,这才拖着行李箱,走向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在九尾的隔壁。
经过九尾房门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目光在那扇紧闭的门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拿出房卡,刷开了自己的房门。
基地的隔音并不算特别好。
钎城在房间里整理行李,能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一些动静,像是有人在烦躁地踱步,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扔在了床上。
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但很快,那点笑意便隐去,被一丝凝重取代。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那个黑色的护腕,眼神复杂。
而隔壁房间里,九尾正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烦躁地翻滚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在机场自己那失控的、愚蠢的举动。他居然在那么多镜头和粉丝面前……他简直不敢想象明天电竞头条会怎么写!
“操!”他低骂一声,用枕头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可是,当那股冲动和懊恼渐渐平息之后,心底浮现的,却是周诣城手腕那熟悉的触感,以及他覆上自己手背时,那温和而坚定的温度。
还有那句低沉的“没事”。
真的……没事吗?
拉扯。
在荣耀归来的喧嚣之下,在熟悉的基地之中,那根无形的弦,非但没有松弛,反而因为那一次次越界的触碰和直白的关切,绷得更紧,颤音更响。
有些东西,似乎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心照不宣的“正常”了。
第8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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