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那场来得突然、去得也迅速的发烧，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病好了，那层被虚弱和依赖暂时模糊的界限又重新清晰起来，甚至因为那短暂的逾越而显得更加分明和……令人无措。
基地的生活恢复了日常的节奏。训练、复盘、自主加练，日子在手机的触屏点击音效和队友的交流声中平稳滑过。新版本的适应期果然如Gemini所料，强度不小，英雄池的拓展和战术的调整需要大量的练习和磨合。
训练室里，九尾和钎城的配合依旧无可挑剔，他们是彼此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是团队毋庸置疑的双核。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那份无可挑剔之下，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小心翼翼的经营。
九尾不再像生病时那样，任由目光追随钎城。他强迫自己专注于屏幕，专注于操作，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对版本的理解和英雄的练习中。他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免在训练间隙与钎城产生任何不必要的交流，连钎城顺手递过来的水，他都会愣一下，然后略显生硬地接过，放在一边，仿佛那瓶水烫手。
钎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他依旧温和，依旧沉稳，会在九尾练习新英雄遇到瓶颈时，不经意地点出关键；会在团队因为失误气氛低迷时，用平稳的语调分析局势，稳定军心。他对所有人都一样，包括九尾，那份关心把握得恰到好处，仿佛生病那几天的喂粥、探温、深夜守候，都只是一场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外。
这种刻意的“恢复正常”和心照不宣的“粉饰太平”，让之前那点暧昧的苗头被死死摁在冰层之下，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
这种微妙的气氛，连偶尔来串门的一诺和无畏都察觉到了。
这天下午，一诺和无畏跑来ttG基地蹭饭，顺便观摩训练赛。结束后，几人凑在客厅里闲聊。
一诺用手肘撞了撞窝在沙发里玩手机的九尾，压低声音：“喂，尾子，你跟你家钎宝最近啥情况？感觉怪怪的。”
九尾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语气不耐烦：“什么啥情况？好得很，少瞎打听。”
无畏靠在另一边，闻言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是吗？我怎么感觉钎城刚才看你那眼神，跟以前不太一样啊？有点……嗯，说不出来的感觉。”
九尾滑动屏幕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你看错了。他看狗都那眼神。”
“是吗？”一诺拉长了语调，明显不信，“可我听说前几天某人生病，可是被某人亲手喂粥来着？这待遇，我们可没有。”
九尾的耳根瞬间漫上血色，他猛地抬起头，瞪向一诺，眼神凶狠：“你听谁瞎说的？老子自己吃的！”
无畏“哦”了一声，和一脸“我懂”的一诺交换了个眼神，没再继续刺激这只明显快要炸毛的猫。
这时，钎城和冰尘、不然他们从训练室走了出来。钎城看到客厅里的一诺和无畏，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目光自然地扫过沙发上的九尾，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厨房去倒水。
他表现得太过正常，正常得让九尾心里那股无名火又隐隐烧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周诣涛就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凭什么只有他自己在这里心烦意乱？
这股邪火一直憋到了晚上。为了庆祝版本更新后训练顺利，经理自掏腰包点了顿丰盛的外卖火锅，就在基地餐厅吃。长长的餐桌坐满了人，ttG的队员们，加上还没走的一诺、无畏，气氛热闹非凡。
红油在锅里翻滚，散发出诱人的麻辣香气。队员们吵吵嚷嚷地涮着肉和菜，互相抢着对方刚涮好的毛肚黄喉，笑声和骂声交织，充满了烟火气。
九尾坐在钎城斜对面，埋头苦吃，辣得嘴唇通红，额角冒汗，却觉得心里那点郁结似乎被这热辣驱散了些。他伸手去够远处的那盘虾滑，却因为距离有点远，够起来有些费劲。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起了那盘虾滑，自然地拨了一半到沸腾的锅里，然后将剩下的半盘，放到了九尾面前的空碟子里。
是钎城。他做完这一切，甚至没有看九尾一眼，正侧头和身边的冰尘讨论着刚才训练赛的一个细节，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只是顺手而为。
九尾看着碟子里白嫩的虾滑，又看了看神色如常的钎城，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酸。他抿了抿唇，没说话，夹起一块虾滑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诶，钎城，你不吃辣锅啊？”不然眼尖，注意到钎城几乎只从清汤锅里夹菜。
钎城笑了笑：“嗯，最近肠胃不太舒服，吃点清淡的。”
九尾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肠胃不舒服？他怎么不知道？是……因为前段时间照顾自己，饮食不规律吗？还是训练太累？
一顿火锅吃得九尾心绪不宁。饭后，众人瘫在椅子上消食，聊着天。不知怎么，话题就绕到了最近的娱乐新闻上，某个明星球员被拍到疑似恋情曝光。
“要我说，当公众人物就是这点不好，谈个恋爱都跟做贼似的。”冰尘感慨道。
不然接口：“那可不，尤其是咱们这种还有cp粉的，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那不得炸锅？”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九尾和钎城一眼。
一诺立刻来了精神，加入话题：“说到这个，尾子，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公开说过，不喜欢cp粉舞到你面前吗？现在啥想法？”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弹，瞬间让热闹的餐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到了九尾身上，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钎城，握着水杯的手指也微微收紧了些，目光低垂，看不清情绪。
九尾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那时候年轻气盛，被无休止的解读和臆测烦得不行，恨不得划清一切界限。可现在……现在他的心乱得像一团麻，自己都理不清，又怎么去回应这种问题？
他张了张嘴，想习惯性地怼回去，说“关你屁事”，或者重申自己的立场。但话到嘴边，看着一诺那双充满好奇和探究的眼睛，看着周围队友们屏息凝神的表情，还有……那个低着头，仿佛在等待审判的周诣涛，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委屈涌上心头。为什么总要问他？为什么要把这种难题抛给他？
就在气氛几乎要凝固的时候，钎城忽然抬起了头，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接过了一诺的话头，声音平稳地解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大家开心就好。”
他四两拨千斤，将话题轻飘飘地带了过去，仿佛那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冰尘和不然立刻心领神会地开始打哈哈，一诺和无畏也识趣地没有再追问。餐桌上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只有九尾，愣在原地。他看着钎城那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笑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心脏像是骤然被浸入了冰水里，刚才因为那盘虾滑而产生的一点暖意瞬间消失殆尽。
开心就好？
所以，周诣涛是真的不在意了？
那些黑暗中的触碰，生病时的依赖，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试探……难道真的只是他许鑫臻一个人的错觉和……自作多情？
一股尖锐的刺痛从心口蔓延开，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吃饱了，出去透透气。”他扔下这句话，甚至不敢看任何人的反应，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餐厅，将一室的热闹和那个让他心乱如麻的人甩在身后。
夏夜的晚风带着未散的暑气，吹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九尾独自一人走到基地后院，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头看着被城市灯火映得发红的夜空，胸口剧烈起伏。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被周诣涛那些若即若离的举动耍得团团转的傻子。他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原来……只是他以为。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九尾没有回头，但他知道是谁。那股熟悉的、清浅的气息，他已经太过熟悉。
钎城在他身边站定，没有说话，只是和他一样，沉默地望着天空。
晚风吹动两人的衣角，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良久，钎城才轻轻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外面风大，刚吃完火锅，别着凉。”
又是这种关心。这种看似体贴，实则将人推得更远的关心。
九尾猛地转过头，红着眼睛瞪向钎城，积压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哽咽：
“周诣涛，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钎城被他问得一怔，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那里面几乎要溢出来的委屈与愤怒，一直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他刚吐出一个字。
九尾却像是害怕听到他的回答，又像是已经对他的答案不抱任何期望，他狠狠地别开脸，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倔强：
“算了……你不用说了。”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钎城，头也不回地冲回了基地大楼。
这一次，钎城没有再去追。
他独自站在原地，看着九尾消失在门后的、决绝的背影，一直挺直的脊背仿佛瞬间垮了下去。他缓缓抬起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脸上露出了极少见的、浓重的疲惫和挣扎。
晚风依旧吹拂，却吹不散这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拉扯。
仿佛永无止境的拉扯。
一个在愤怒的质问后仓惶逃离，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一个在无声的守护中选择沉默，背负着难以言说的重量。
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似乎一捅就破，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还是一句……永远也说不出口的话？
第95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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