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穴深处的血腥气与硫磺味尚未散尽,呜咽与低泣交织成劫后余生的悲鸣。
雷焕和几名亲卫动作尽可能轻柔,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将一个个浑身冰凉、眼神空洞的孩子抱离那片污秽的角落。
白芷强撑着透支的身体,不顾眉心的金莲印记黯淡无光,指尖凝聚着最后几缕微弱的金芒,拂过孩子们手腕脚踝被麻绳勒出的深深血痕。
那微暖纯净的光芒所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结痂,虽无法立刻抚平内心的创伤,却驱散了侵入他们幼小身体的阴寒怨气。
麻木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属于活人的微弱生气。
“阿莲…阿莲呢…”
一个被雷焕抱着的小男孩,忽然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沾满泪痕和污垢的小脸费力地扭动着,在人群中徒劳地搜寻。
白芷的心猛地一揪。
陆琰的目光也骤然锐利,扫过角落。他看到了那几具小小的、冰冷的躯体。
其中一个女孩,蜷缩在阴影里,异常瘦弱,身上却只有几道浅浅的擦痕,脸上甚至没有太多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空灵的平静。
在遍地污秽与死亡中,这平静显得格外诡异。
“殿下,白姑娘!”雷焕抱着那不断挣扎低唤的小男孩,声音带着沉痛,“这孩子叫柱子,他妹妹…阿莲…怕是…”
他的目光扫向那几具小小的身躯,说不下去。
白芷已踉跄着走向那个平静的女孩。她蹲下身,指尖带着最后的微芒,轻轻触向女孩冰冷的手腕。
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纯净、带着某种秩序意味的清凉气息,瞬间从女孩冰冷的躯体中反弹而出,轻柔却坚定地推开了白芷指尖的金芒。
这气息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白芷却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与她的净世金莲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特质——她的金莲是包容、是净化、是抚慰万物的生机。
而这股气息,则是绝对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洁净”,排斥一切它认为的“不洁”,包括此刻白芷身上沾染的怨念尘埃和残留的战场血气。
白芷的手指僵在半空,金瞳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她再次尝试,指尖的金芒凝聚得更加专注、纯粹,带着最本源的抚慰之意缓缓靠近女孩的眉心。
嗤…
如同水滴落入滚油,微不可闻的排斥声再次响起。女孩的眉心皮肤下,一个极其微小的、淡银色的十字星芒印记,如同最精致的冰晶,骤然一闪。
那纯净到极致、也冷漠到极致的气息再次涌现,将白芷的净世之力坚决地拒之门外。
“这…这是什么力量?”白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绝非墨临的污秽,也非寻常的防护,更像是…某种烙印?
某种…被赐予的“洁净”?
陆琰已无声地走到她身边,守山灵力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探向地上的女孩。他的灵力带着大地的厚重与包容,试图感知那股奇异的气息。
然而,那股淡银的十字星芒印记似乎对守山之力并无激烈排斥,只是安静地蛰伏着,如同深埋雪下的冰晶。
但当陆琰的灵力试图深入探查其本源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入他的识海:
“……净世…归途…不染尘垢…山神…真貌…”
碎片零散而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俯瞰众生的漠然。
“净世…归途?”
陆琰眉头紧锁,目光如电般射向西北方向。那来自三神山的警告性目光似乎更加清晰了一分。
这个女孩阿莲身上的印记,与那所谓的“净世”有关?
与白薇背后的势力?
她并非被折磨至死,而是在这污秽的祭坛中,被某种力量判定为“洁净”的“容器”或…“祭品”?
一种被“净化”过的死亡?
“她…她身体里没有怨念…只有这个…”
白芷的声音带着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指尖轻轻拂过女孩冰冷额头上那点微不可察的皮肤凸起,那是十字星芒印记隐没的地方。
“带出去。所有孩子,妥善安置,仔细检查。”
陆琰的声音斩断了地穴里弥漫的诡异气氛,冰冷而决断。
“雷焕,你亲自处理。找信得过的医官,用最好的药。这些孩子身上发生的一切,一个字都不准泄露。”
“诺!”
雷焕肃然领命,立刻指挥手下,小心翼翼地将包括柱子在内的幸存孩子,以及那几具小小的遗体,全部带离这片噩梦之地。
地穴中只剩下陆琰、白芷,以及满地的狼藉和死寂。
陆琰的目光落在祭坛中央,那几块破碎的暗红晶石碎片上。
其中最大的一块,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残余的暗红光泽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缕极其精纯、带着古老怨毒气息的红芒,如同细小的毒蛇,无声无息地从中游弋而出。
目标并非陆琰,而是直扑他臂铠上,那道封印着暗红粉末的裂痕符文。
“哼!”陆琰冷哼一声,早有防备。
守山灵力瞬间在臂铠外,凝结成一层凝实的银灰色光膜。
“嗤!”
那缕红芒撞在光膜上,发出一声轻响,并未穿透,反而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起来。
光膜内的裂痕符文受到刺激,封印的暗红粉末也剧烈翻腾,妖异的红光透出臂铠缝隙,与外部那缕红芒形成一种诡异的共鸣和排斥。
两种同源却似乎处于不同“状态”的力量,在咫尺之间相互撕扯、吞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混乱波动。
陆琰闷哼一声,臂骨传来钻心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锯齿在疯狂切割。他强行运转守山灵力,银辉大盛,如同沉重的磨盘,狠狠碾压下去。
“砰!”
外部的红芒被彻底碾碎消散。
臂铠内的粉末在守山灵力的强力镇压下,也暂时蛰伏下去,但那裂痕符文上残留的暗红光泽,却似乎比之前更加深邃了一分,如同凝固的血痂。
“排斥…又吸引…”陆琰盯着臂铠,眼神凝重如深渊。
这粉末绝非墨临所能完全掌控,它更深层的本质,是一种被亵渎、被扭曲的古老存在之力,一种“神怒”的余烬。
墨临不过是在利用它,甚至…可能也在被它反噬。
就在这时,眉心沉寂的守山印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这一次,不再是警告的灼痛,而是一种极其尖锐、冰冷、如同亿万根无形冰针同时攒刺的剧痛。
这剧痛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穿刺他的灵魂深处。
“嗡~”
陆琰身体猛地一晃,眼前瞬间被一片纯粹到令人窒息的银白占据。在那片冰冷的银白中心,一双巨大到无法形容、漠然到冻结时空的眼瞳,缓缓睁开。
没有情感,没有波动,只有一种俯瞰尘埃、审视规则的绝对冰冷。
这目光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穿透了地穴的岩石,精准无比地锁定在他身上,更掠过他身旁的白芷。
一个宏大、古老、不带丝毫人类情绪的低语,如同亿万座冰山摩擦发出的呻吟,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轰鸣:
“守山…印记…失衡…容器…抉择…将至…”
每一个音节都重若万钧,带着冻结思维的力量!
“呃啊!”陆琰双手猛地抱住头颅,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额角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守山灵力在他体内本能地疯狂流转,抵抗着那来自遥远西北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审视与低语。
“陆琰!”白芷惊呼。
不顾自身虚弱,立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净世之力本能地涌向陆琰,试图驱散那侵入的冰冷。
然而,她的金芒甫一接触陆琰的身体,眉心那枚黯淡的金莲印记,骤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悸动。
“嗡!”
一片同样宏大、却截然不同的景象强行撞入白芷的脑海。
那是一片被无尽淡金色寒潮覆盖的、肃穆而冰冷的宫殿群,矗立在云海之巅的雪山之顶。宫殿的材质非金非玉,流转着纯净到极致的寒光。
无数身着样式古朴、绣着淡银十字星芒纹饰白袍的身影,如同没有生命的冰雕,在宫殿间无声行走、跪拜。
他们的目光虔诚而狂热,望向宫殿最深处。
在那里,一座由万载玄冰雕琢的巨大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笼罩在朦胧的淡金色光晕中,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俯瞰众生的、蕴含着无尽寒意的淡金色瞳孔,清晰无比。
那目光穿透了时空的阻隔,与白芷脑海中的景象对视。
一个同样宏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洁净”意志的低语,在白芷的识海响起:
“双子…归位…净世…真途…山神…枷锁…当破…”
这低语带着强烈的召唤,和一种近乎命令的意味,冲击着白芷的心神。
她感到自己眉心的金莲印记在这召唤下微微发烫,血脉深处某种沉寂的东西似乎要被唤醒,同时又被那“净世真途”的冰冷意志所排斥和束缚。
“不…”白芷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扶住陆琰的手微微颤抖,清澈的金瞳中充满了挣扎与混乱。
一边是陆琰身上承受的、来自三神山的冰冷警告与审视;另一边是那雪山宫殿传来的、召唤她“归位”的净世敕令。
两种宏大而恐怖的意志,如同无形的磨盘,要将她的灵魂碾碎。
“白芷!”
陆琰强忍着灵魂被穿刺的剧痛,反手紧紧抓住白芷冰冷颤抖的手腕。
守山灵力混合着他自身坚韧无比的意志,如同厚重的铠甲,将两人笼罩其中,奋力抵抗着来自两个方向的恐怖压力。
“凝神!别被它们拖进去!”
两人的力量、意志、乃至灵魂,在这污秽未散的地穴深处,因外来的恐怖威压而前所未有地紧密联结在一起,如同惊涛骇浪中相互依偎的两块礁石。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漫长如永恒。
眉心的剧痛和脑海中的异象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陆琰和白芷几乎同时脱力,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布满裂痕的祭坛残壁,剧烈地喘息。冷汗浸透了他们的鬓发和衣衫,脸色都苍白得吓人。
地穴中死寂一片,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
“那…那是什么?”
白芷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深深的惊悸,她下意识地抚摸着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两种意志撕裂的幻痛。
“警告…和召唤。”
陆琰的声音沙哑,他缓缓抬起左手,看着臂铠上那道依旧残留着暗红光泽的裂痕符文,又望向西北方向,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寒刃。
“来自三神山的警告…还有,召唤你‘归位’的净世之音。”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白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净世…归途…还有那个叫阿莲的孩子身上的印记…白芷,你姐姐白薇和她背后的势力…恐怕就是所谓的‘净世使’!他们追寻的‘净世真途’,与我们守护的‘平衡’,是截然相反的路!”
白芷的身体轻轻一颤,清澈的金瞳中翻涌着复杂的光芒。姐姐…净世使…枷锁当破…
“殿下!白姑娘!”
雷焕焦急的呼喊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从破口处传来,打破了地穴令人窒息的寂静。他魁梧的身影重新出现,脸上带着一丝惊疑。
“外面…有点不对劲!”
陆琰和白芷立刻收敛心神,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混乱的思绪,快步走向破口。
窑厂外围,战斗的痕迹尚未清理干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幸存的亲卫和雷焕带来的部分人手正在警戒、救治伤员、收敛同伴遗体。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窑厂西侧靠近城墙根的一片空地吸引。
那里,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三个人。
为首者,是一位女子。
她身着一尘不染的素白长袍,袍服样式古朴,宽大的袖口和下摆处,用几乎与布料同色的淡银丝线,绣着无数细小的、排列成神秘阵列的十字星芒纹饰。
这纹饰在昏暗的光线下并不显眼,却给人一种冰冷而秩序的奇异感觉。她脸上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色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是极其浅淡的冰蓝色,近乎透明,眼神平静无波,如同两汪万古不化的寒潭。
没有好奇,没有敌意,甚至没有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种俯瞰尘埃、审视规则的绝对漠然。
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浴血的士兵、空气中残留的怨念和硫磺气息时,那冰蓝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到污垢般的…厌恶?
在她身后,左右各侍立着一名同样身着白袍、脸覆白纱的身影。
他们的站姿如同标枪般笔直,纹丝不动,气息完全内敛,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唯有袍角那些淡银的十字星芒纹饰,在夜风中偶尔反射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寒光。
他们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如同三尊从冰雪神殿中走出的神像。
与这充满血腥和混乱的战后场景格格不入,散发出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纯净与肃杀。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血腥尘埃,却无法靠近那三人身周三尺之地,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的“不洁”。
雷焕和周围的士兵,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神充满警惕。
他们浴血厮杀,刚从地狱般的祭坛中爬出,而眼前这三人的气息,却比那怨念冲天的血池更让他们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压抑和…不安。
陆琰的目光,与那为首的白衣女子漠然的冰蓝色瞳孔隔空相遇。
没有言语。
一种无形的、冰冷而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净世使。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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