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阳城最近的流言四起。
起初只是几个街头巷尾的流言,说有人夜里高烧不退、满身紫斑,最后七窍流血而亡。接着是茶馆里的说书人低声讲起三十年前的“鬼疫”,而后又有药铺小厮神神叨叨地说幻灵毒草在暗中疯涨……不知从哪一刻起,“瘟疫”两个字像沾了毒的风,越传越快,越传越玄。
到了这几日,整座洞阳城仿佛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街头行人开始变得稀疏,摊贩早早收摊,告示墙下站满了脸色发白的百姓。更多的是一波又一波准备逃离的身影——有的是商旅,有的是迁客,更多的是城中百姓。挑着担、拉着车、抱着孩子、赶着马车……通往四方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宛如一场小型的迁徙。
尤其是域外商人,最是嗅觉敏锐。只要风头稍有异动,他们立刻收拢货物、结束交易,如潮水一般迅速撤出。他们走时不光带走了满车的货物,更带走了对这座城的信任。
城中最热闹的几条主街,如今门窗紧闭、冷风穿堂,昔日热闹的叫卖声仿佛都被尘封。只剩风声卷着飘落的纸页,从空荡的铺子门前划过。
局势已经到了不得不收拾的地步。
于是,在第七日清晨,洞阳城城主范知牧紧急张榜发布通告。城中鼓楼鸣响九声,诸多百姓聚集到城门口与公告墙前,只见红底黑字的文告赫然写着:
“洞阳城并无瘟疫之实。城内各坊镇近期清理污秽,夏日湿热,谨防疫病,并非已有流毒。请百姓安居,勿听谣言,违者重罚!”
这道告示贴满了城中主干街道,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范知牧的安抚并未熄灭人们心中的恐慌。正相反,越是遮掩,越让人觉得其言之有隐,许多人看着告示反而更加惶恐,耳语与谣言蔓延得更快了。人心像一锅煮沸的药汤,盖子盖得越紧,沸得越汹涌。
药令司执事官石欢进亲自挂帅,率领数十名身穿白袍的药徒与城卫兵马,在城内逐坊逐巷清扫积水、烧灼垃圾、驱赶野狗,甚至在城门与闹市摆起数个防疫岗哨,张贴瘟疫防治的图解与预警,命人每日洒药熏雾。他还命人印制简明易懂的“防疫十诀”,让茶楼与酒肆免费分发,甚至送到百姓门前。
然而,即便措施得力,城内依旧陷入一股莫名的压迫感。那些平日里无人关注的流浪汉、乞丐,如今纷纷被视作疫源,被驱赶出城,甚至有几人在城门外被卫兵鞭打示警,引发不少旁观者的惊恐与愤怒。
整个洞阳城,犹如一口即将溢出的油锅,只待火焰再加一分。
在洞阳城府邸最深处的一间偏殿中,一场极为隐秘的谈话正在进行。
殿中香炉袅袅,香气压住了外头的焦躁。但气氛却无半分轻松,反倒凝结如霜。
张颜琦端坐主位,今日她身着一袭黛青色长袍,发髻高束,目光如霜刃映雪,与平日里在药令司温文尔雅、细语柔声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神情冷厉,目光冰冷而凌厉,几乎能洞穿人心。
站在她面前的,是满脸汗水、面色苍白的范知牧。他身为一城之主,此刻却躬身如小吏,连呼吸都带着不敢压下的战栗。
“范城主。”张颜琦缓缓开口,字字如寒冰,“这风声,是怎么走漏的?你查出来了吗?”
范知牧心中一颤,知道这位仙师一向手段雷厉,从不容忍半点差错。他努力压住喉间的紧张,低头答道:“回张仙师……这消息,是湿刹帮的詹逸富传出去的。他是三十年前瘟疫的幸存者,对当年的旧事有所了解。近来我们临时大批量收购药材,尤其是幻灵毒草,动静太大,正好被他发现。”
偏殿一侧,坐着两名中年修士,皆闭目不语,身形沉稳如山,神色肃穆,显然是药仙门的隐修长老。
张颜琦目光微敛,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压制怒气。
三十年间,药仙门在洞阳城布局良久,为了准备这一次的大型炼丹,药仙门的门人已经尽可能低调在各地进行药材收购,甚至通过州府来操盘灵药标会,让各大药帮中标灵药,来进行收购药材,这些举动都做得隐蔽,无人察觉。
但谁知,这次的任务量忽然临时增加——门主下令,今年需比往年多炼制四成。这就不得不临时向坊间采购、追加收购,一时间药材流转量激增,最终引来了不该注意的人。
“詹逸富……”张颜琦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此人,你已经拿下了吧?”
范知牧后背一阵刺寒,低垂着头,不敢对视张颜琦的眼神,连忙恭敬答道:“张仙师放心,我已命人以‘造谣生事’的罪名,将詹逸富关押在州府的天牢之中,审讯也已着手。与此同时,城中也开始发布安抚告示,调遣城卫与药令司合力整顿街坊,清污抑疫,不敢有丝毫怠慢。”
张颜琦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里藏着讥讽,也藏着一丝不屑,“就凭这些凡人蝼蚁,也能耽误事?懒得收拾罢了。世俗的秩序若太乱,总归不利于炼药罢了。只要外头看起来风平浪静,就足够了。”
话音落下,殿内顿时一片寂静,只听得香炉里松木炭偶尔炸裂的轻响。
范知牧心中惶恐,立刻低声附和:“是,张仙师所言极是。属下明白。”
张颜琦的神色忽然一转,眼神陡然变冷,语气也随之低沉:“你给我记住,三十年前的事,不会重演。这一次的行动,必须干净、彻底,不能有半分声张。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必须如我所愿。”
范知牧双膝几乎一软,冷汗从额角滴落而下,迅速打湿了脖颈。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三十年前——那一场骇人听闻的“瘟疫”,夺去了无数人的性命,整座洞阳城一度变成死城。街头尸横遍地,坊间没有哭声,只有无尽的寂静与腐臭。
可他比大多数人更清楚,那并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天灾,而是一场冷酷无情、被精心操控的“药炼实验”。在那场浩劫中,正是眼前这些“仙师”的门人,以一种近乎冷血的方式,置成千上万条性命于不顾。
而他——范知牧,当年只是个郡尉,为求自保,不得不与药仙门合作。他唯一的筹码,就是自己的儿子——范金琦,被送入药仙门,成为外门弟子。而他自己,也被扶持成了如今的“城主”,但他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一个维持表面秩序的傀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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