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黎明并非温柔地降临。东方的天际线先是撕开一道冰冷的鱼肚白,紧接着,吝啬地挤出几缕惨淡的金红色霞光,勉强驱散了深沉的夜幕,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这第一缕阳光,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残酷的见证者,清晰地照亮了三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和他们脚下这片充满欺骗性的土地。
白铁军那张所谓的“近道”地图,此刻在成才眼中,简直成了一张充满恶意的玩笑。地图上那些看似便捷的虚线,在现实中化作了狰狞的荆棘丛、深不见底的草甸陷阱和永无止境的蚊虫风暴。
他们已经连续奔袭了近三个小时,里程表(成才心中默数)指向了十五公里。但这十五公里,比任何一次五十公里全副武装的野外拉练都要消耗意志和体力。
汗水早已浸透了内层衣物,又被凌晨的寒气凝结,湿冷地贴在皮肤上。裸露的手腕和小腿被带刺的灌木(一种本地特有的“狼牙刺”)划开无数细小的血口,火辣辣地疼。
最令人崩溃的是那些看似平坦如茵、铺满晨露的“草甸”。一脚踏上去,脚下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令人心慌的松软。有时只是微微下陷,沾湿鞋袜;有时却像被无形的沼泽巨口咬住,泥浆瞬间没过膝盖,每一次拔腿都伴随着“噗嗤”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带出半腿的腥臭黑泥和腐烂的草根。每一次陷入,都像被抽走一部分生命力。
成群的蚊虫如同微型轰炸机编队,嗡嗡作响,无孔不入地围绕着他们汗湿的脖颈、耳朵和任何暴露的皮肤疯狂叮咬。汗水混合着驱蚊药水(早已失效)的气味,形成了草原清晨特有的“催命符”。
“歇…歇会儿…不行了…” 王宇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濒临崩溃的颤抖。他猛地扑向路边一棵孤零零的白杨树,双手死死抓住粗糙的树干,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佝偻着背,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酸水和胆汁在灼烧喉咙。他的脸色在晨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嘴唇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干裂起皮。作训服的后背,汗水反复浸湿又风干,凝结出一层细密的、闪着微光的白色盐霜,像覆盖了一层薄雪。
成才的心猛地一沉。他迅速解下腰间的水壶,拧开盖子,里面只剩下可怜的最后一口。他毫不犹豫地把水壶递到王宇嘴边:“就一口了,葡萄糖水,快喝下去!”
王宇艰难地吞咽下那口带着微甜和浓重汗味的液体,喉咙的灼烧感稍减,但身体的虚脱感依旧沉重。他靠在树干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拉风箱般的嘶鸣。
白铁军则像一条彻底搁浅的鱼,四仰八叉地瘫倒在旁边一个相对干燥的小土坡上,连把背包卸下来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他的右脚脚踝明显肿了起来,像个发面馒头,把作训靴的鞋帮都撑得变了形。他龇牙咧嘴地试图活动一下脚腕,立刻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嘶…他娘的…” 白铁军喘着粗气骂道,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这破地方…比…比跑五十公里全负重…还他娘的累人十倍!骨头架子都要…要颠散了…”
即使累成这样,他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胸前那个鼓囊囊的背包,里面装着他们珍贵的补给——炊事班的肉包子。“再不吃…包子…可就真凉透了…” 他舔了舔同样干裂的嘴唇,声音里带着对食物的无限渴望和对“凉了”的惋惜,仿佛那是天大的损失。
三人无言地聚拢在一起,背靠着土坡,分享着那几个已经彻底冷掉、面皮发硬的肉包子。冰冷的油脂凝固在馅料里,口感远不如刚出炉时诱人,但在极度消耗的此刻,它们依然是补充体力的圣品。冰冷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腿,清晨的寒气开始真正侵入骨髓,身体的热量在迅速流失。
成才默默地嚼着冰冷的包子,目光却投向远方。在稀薄的晨雾中,两座光秃秃、线条硬朗的丘陵轮廓隐约可见,像两头沉默的巨兽,横亘在他们与草原五班之间。想到还有近三十公里这样的路要走,还要翻越那两座山丘,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突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成才咽下最后一口干硬的面皮,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出一个带着苦涩、自嘲,却又无比复杂意味的笑容。他看着身边同样狼狈不堪的战友,轻声问道:
“你们说…三呆子…他每天就这么跑…一个人…在这鬼地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没有人立刻回答。
白铁军正小心翼翼地用多功能匕首的刀尖,挑破自己脚底磨出的一个硕大水泡。透明的组织液流出来,他疼得直咧嘴,却咬着牙一声不吭,从急救包里摸索着消毒药水和创可贴。
王宇则仰着头,望着头顶那片逐渐被染成淡蓝色的天空发呆。他的眼神空洞,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虚脱感里,又仿佛穿透了云层,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草原的风带着凉意和青草的气息吹过,卷走了成才的问题,也带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但在这沉默之中,三个疲惫不堪的灵魂深处,却涌动着一股无需言说的、强烈的心照不宣。
那个被他们私下里叫过无数次“呆子”、“木头”、“三傻子”的战友——许三多。他没有地图,没有同伴,没有炊事班顺来的热包子,甚至可能连足够的葡萄糖水都没有。他只有一个人,一双脚,一颗在所有人看来都“轴”得不可思议的心。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奔跑、跋涉在这片比他们此刻经历的更为荒凉、更为严酷、也更被人遗忘的草原深处。没有喝彩,没有监督,甚至可能连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都没有。支撑他的,仅仅是他自己认定的那份“该做的事”。
他不仅坚持了下来,甚至…听成才读许三多的信,信上的描述,他竟然还试图改变那片土地!修整宿舍、修路,建训练场,种菜…用他那股子“傻劲”,对抗着无边的荒凉和惰性。
成才的问题没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他们三人此刻的狼狈、疲惫、甚至痛苦,就是最直观、也最震撼的答案。他们仅仅走了十五公里,用了三个小时,就已经濒临极限。而许三多,他在无人注视的荒原上,用最笨拙的方式,已经坚持奔跑了无数个十五公里,并且还在继续奔跑着,试图用双手去改变那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这份坚持本身,就足以让任何嘲笑“呆”的人,在真正的荒凉和艰辛面前,哑口无言,心生敬畏。白铁军默默地贴好创可贴,王宇收回了望向天空的目光,成才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三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却同时支撑着站了起来,重新背好行囊。前方的路依然漫长艰难,但那个“呆子”的身影,仿佛成了黑暗中一盏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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