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实验室的废墟被层层警戒线围住,如同城市中心一块巨大的、沉默的伤疤。空气中残留的硝烟和焦糊味,被秋风吹得稀薄,却依旧顽固地盘踞在红星机械厂的每个角落,钻进人们的鼻孔,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爆炸的余波远未平息,流言蜚语如同滋生的霉菌,在车间的角落、食堂的饭桌、甚至家属区的晾衣绳下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李副厂长被国安带走了!说是通敌!”
“嘘!小声点!没看见厂里气氛都不对吗?我看林工也悬,爆炸前就她跟李为民在实验室吵得最凶……”
“就是,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高温合金?要不是她瞎捣鼓,能出这么大乱子?害得陆总工现在还躺在医院……”
这些窃窃私语,像细小的针尖,时不时扎一下林晚星。她穿着洗得发白、沾着机油渍的蓝色工装,束着利落的马尾,沉默地穿行在巨大的厂房里。车床的轰鸣、铁锤的敲击、行车吊运钢锭的啸叫,这些熟悉的声音此刻也无法完全驱散心头的阴霾。爆炸的巨响、陆砚川昏迷前骇然的眼神、小周和陈师傅冲向79号仓库的背影……还有那颗颈侧的黑痣,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中盘旋。
她停在自己的c620车床前。这台老伙计,是她的阵地,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她证明自己价值的地方。冰冷的钢铁机身,泛着油光的手柄,此刻却给她一种奇异的踏实感。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戴上防护眼镜,拿起图纸,熟练地检查刀具、装夹工件、调整转速和走刀量。当车刀接触旋转的合金棒料,发出均匀而有力的切削声时,飞溅的银亮铁屑如同驱散阴霾的星光,她纷乱的心绪才一点点沉淀下来。只有在这里,在创造精度的世界里,她才能暂时忘却那些惊心动魄的阴谋与算计。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这天下午,车间主任赵大刚,一个平时还算和气的老师傅,搓着手,脸上带着明显的为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走到了林晚星的车床边。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厂部办公室的干事。
“小林啊,”赵大刚的声音在机器的轰鸣中显得有些突兀,“停一下,停一下。厂部……有个通知给你。”
林晚星关掉车床,车间瞬间安静了不少,周围的工友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好奇地望过来。
赵主任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张盖着红戳的纸:“鉴于当前三号实验室项目的特殊情况,以及……嗯……相关调查还在进行中,为了保障你的安全,也为了让你能更好地配合调查……厂部研究决定,暂时将你调离一线生产岗位。”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调你去……厂工会宣传科。负责写写板报,组织组织文娱活动什么的。工作轻松,也安全。”
“工会宣传科?”林晚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着那张轻飘飘的调令,又看看自己沾满油污的手和眼前精密的机床,一股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冲上头顶。“赵主任,您让我……去写板报?组织唱歌跳舞?”
“哎,小林,这也是组织上的关心嘛!”赵主任试图打圆场,“你看,实验室刚出事,风口浪尖的,你一个女同志在一线,太危险!工会工作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危险?”林晚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在安静的车间里回荡,“真正的危险不是车床的轰鸣!是藏在暗处的黑手!是有人想用爆炸毁掉我们的心血!调我去写板报,是关心?还是觉得我林晚星碍事,想把我调离核心?或者……是怕我这个‘嫌疑人’再接触到什么‘不该接触’的东西?!”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关心”面纱。周围的工人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赵主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身后的干事更是尴尬地低下了头。
“林晚星同志!请注意你的态度!”赵主任板起脸,“这是厂部的正式决定!是为了大局考虑!你必须服从组织安排!”
“大局?”林晚星冷笑一声,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什么是大局?让一个有能力的技术工人去写板报就是大局?让真正的破坏者逍遥法外就是大局?我林晚星行得正坐得直!三号实验室爆炸,我问心无愧!我的阵地就在这里!在这台车床前!在每一个需要精密加工的零件上!”
她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车间里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最终定格在车间入口处——不知何时,苏联专家瓦西里·伊万诺夫和他的翻译也站在那里,正皱着眉头看着这边。瓦西里那标志性的大胡子微微抖动着,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惯常的轻视。他对林晚星这个年轻女技术员的“固执”和“不守规矩”早就颇有微词。
林晚星的心跳得飞快,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她知道,今天如果不做点什么,她不仅会失去她的阵地,更会坐实那些“无能”、“靠关系”、“只会惹祸”的流言蜚语!她需要一个证明!一个让所有人闭嘴、让轻视者震惊的证明!
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材料架上,一根用于某种精密仪器核心传动部件的特种合金棒料上。图纸要求的公差,是严苛到令人发指的±0.001毫米!这是目前车间里公认的最高精度挑战,连老师傅们都慎之又慎,废品率极高。
“赵主任,”林晚星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您说调我去工会是关心我,怕我在一线出危险,能力不足?好!那我现在就证明给您看,也给所有关心我‘安危’的人看看,我林晚星,到底有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不等赵主任反应,林晚星大步走向材料架,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那根价值不菲的特种合金棒料。她动作迅捷而沉稳,回到车床边,重新开机。巨大的轰鸣再次响起,却仿佛成了她此刻唯一的背景音。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赵主任张着嘴,想阻止又不知如何开口。瓦西里双手抱胸,大胡子下的嘴角撇着,显然不认为这个“冲动”的中国姑娘能完成这种级别的挑战,等着看笑话。
林晚星心如止水。她戴上手套,拿起锉刀和油石,开始无比专注地手工研磨车刀的刃口。磨刀石与刀具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车间里格外清晰。汗水顺着她光洁的额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她的世界只剩下刃口那一条即将接触工件的、决定命运的细线。研磨、检查、再研磨……直到刃口在灯光下反射出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完美的亮线。
装夹工件。她反复用千分尺测量,用铜棒轻轻敲击调整,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到毫米级。调整车床参数。转速、进给量、吃刀深度……她的手指在冰冷的操纵杆和刻度盘上跳跃,如同演奏一首无声的精密乐章。
启动!车刀缓缓接触高速旋转的棒料。这一次,没有刺耳的噪音,只有一种低沉、稳定、如同丝绸摩擦般的“嘶嘶”声。银亮的铁屑连绵不断地卷出,细密而均匀,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金属光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间里只剩下车床的嗡鸣和林晚星偶尔微调手柄时发出的轻微咔哒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瓦西里脸上的轻视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专注的凝视,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了身体。
终于,林晚星关闭了车床。旋转停止。她小心翼翼地将车好的零件取下。
关键的时刻到了。她拿出那把她视若珍宝的、来自陆砚川的瑞士千分卡尺。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她深吸一口气,将卡尺的测量爪极其轻柔地、无比精确地贴合在零件需要测量的关键部位。她微微眯起眼,调整着视线角度,读取着卡尺微分筒上那细如发丝的刻度。
一秒…两秒…三秒…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小小的卡尺和她的脸。
林晚星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将卡尺的读数展示给离得最近的赵主任看,声音清晰地穿透车间的寂静:
“直径实测值:24.999毫米。图纸要求:25.000±0.001毫米。”
误差:-0.001毫米!
完美契合图纸要求的最高精度!
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带头,雷鸣般的掌声瞬间爆发!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车间!工人们激动地拍着手,脸上写满了惊叹、佩服和由衷的敬意!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林工!这才是真本事!
“好样的!林工!”
“漂亮!太漂亮了!”
“这手艺,绝了!”
赵主任看着卡尺上那精确到微米的读数,又看看林晚星平静却异常坚定的脸庞,脸上阵青阵红,捏着那张调令的手微微发抖,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悄悄将调令揉成一团,塞进了裤兜。
而人群外,一直沉默观战的瓦西里·伊万诺夫,此刻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最初的轻视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激赏!他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鼓着掌,那双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林晚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年轻的中国女技术员。
他分开人群,大步走到林晚星面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声音洪亮地说道:“林晚星同志!精彩!太精彩了!0.001毫米!这是真正大师级的手艺!你证明了你的价值!”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光芒,郑重地伸出手:“我为我之前的偏见道歉!你不仅有能力站在这里,你完全有资格站在更高的地方!我代表援建专家组,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正在筹备的**‘红宝石’超精密加工技术攻关小组**!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天才!”
瓦西里的邀请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车间再次炸开了锅!“红宝石”项目!那可是传说中苏联专家带来的最前沿技术,保密级别极高!林晚星竟然直接被点名邀请?!
林晚星看着瓦西里伸出的手,又看看周围激动的人群,再看看自己手中那个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精度惊人的零件,心中百感交集。她赢了,用实力守住了自己的阵地。
然而,就在她准备伸出手回应瓦西里的邀请时——
“叮铃铃——!”
车间办公室那部老旧的黑色电话机,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激动人心的氛围。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办公室。车间主任赵大刚愣了一下,赶紧跑过去接电话。
“喂?……是我……什么?!”赵大刚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握着话筒,猛地转头,目光越过人群,直直地射向林晚星,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林……林工……”赵大刚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找……找你的……是……是**军区保卫部**的电话!”
军区保卫部?!
刚刚还喧闹沸腾的车间,瞬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掌声、欢呼、议论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电话听筒里隐约传来的、模糊而严肃的电流声。
工人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林晚星。瓦西里伸出的手也停在半空,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疑问。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沉。军区保卫部?为什么找她?是爆炸案调查有了新的进展?是关于陆砚川?还是……关于那个颈侧有黑痣的人?陆砚川昏迷前死死盯住素描上那只异常左手时骇然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一种比调离岗位更冰冷、更沉重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她刚刚用精湛的技术证明了自己,守住了车床旁的阵地,可一个来自更高层、更严厉的权力机构的电话,却像一片巨大的乌云,猝不及防地笼罩了下来。
她站在原地,迎着赵主任那沉重复杂的目光,迎着车间里上百道惊疑不定的视线,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部还在嗡嗡作响、仿佛预示着不祥的电话机。
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空气上,发出无声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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