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压在镇国公府的飞檐翘角上。
西跨院的烛火如豆,映着沈微婉指尖那张揉得发皱的纸条。
夏栀从牢里递来的消息墨迹未干:柳如眉近日在狱中如同困兽,日日辱骂萧承泽。
眼底的焦躁像要烧穿铁窗,显然在盼着什么转机。
小姐,我回来了!
门外的声音清脆得像雨后新抽的竹尖,春桃提着空荡荡的花篮,几乎是撞进门来。
小姑娘发髻上还沾着片不知从哪沾来的梧桐叶,脸蛋红扑扑的,眼里亮得能映出烛火。
沈微婉放下纸条,目光落在她沾着尘土的裙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怎么样?没被人察觉吧?
没有没有!
春桃几步蹦到桌前,献宝似的把脑袋凑过去,声音压得又低又急。
我假装卖茉莉花,在安国公府外转了三圈!
那些侍卫一开始盯着我看,后来见我只是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就懒得管了。
我瞅准机会绕到西角门,清清楚楚看到西三院的门牌号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桌上画着方位,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还有库房!我蹲在老槐树下数了时辰。
每天辰时整换班,换班的时候侍卫要交接令牌,前后正好有一炷香的空隙。
那会儿门口就一个老守卫在打盹儿,是防守最松的时候!
沈微婉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紧绷的嘴角终于弯起个浅淡的弧度。
这丫头第一次单独盯梢,不仅没慌了手脚,还能把时间、位置记得分毫不差。
她伸手抚了抚春桃沾着汗的鬓角:进步了。第一次就能查到这么多有用的信息,很能干。
真的吗?
春桃眼睛瞪得更大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次因为冲动差点坏了大事,她心里一直憋着股劲,此刻得到表扬,喜悦像泡开的蜜糖,从心口甜到脚尖。
她忍不住原地蹦了蹦,花篮上的丝带都跟着飘起来。
太好了小姐!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尽管交给我,我保证不会再出错了!
看着她雀跃的模样,沈微婉心中微动。
春桃就像株向阳的小桃枝,看似柔弱,却有着惊人的韧性。
这几次历练下来,稚气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沉稳。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小块莹白的碎银,塞进春桃手里:这是给你的奖励,拿去买些糖糕或者喜欢的珠花。
春桃连忙把手背到身后,脸涨得通红:小姐,我不要!能帮到你,我就比吃了蜜还甜!
拿着。
沈微婉按住她的手,语气认真。
只有你照顾好自己,才有精神帮我做事。这是你应得的。
春桃捏着冰凉的银子,鼻尖一酸,用力点头:谢谢小姐!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辜负你!
她攥着银子,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冲沈微婉笑了笑,眼里满是干劲。
待春桃离开,沈微婉重新拿起那张纸条,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柳如眉在牢里焦躁等待,安国公府中库房有了破绽,萧景渊母妃的死因也隐隐有了线索……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可她指尖冰凉,总觉得不对劲。
能与萧承泽那种阴险之徒结为盟友,安国公的城府只会更深。
他府里的破绽,会不会根本就是个诱饵?
她抬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那座国公府的高墙后面,无数双眼睛正藏在阴影里,冷冷地注视着她。
这平静的水面下,恐怕早已是暗流汹涌,一张针对她的大网,或许正在悄然收紧。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春桃就揣着满心的期待来了。
她一夜没睡好,满脑子都在琢磨着今天有没有什么新任务。
见了沈微婉,连忙问道:小姐,您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又有新任务了?
沈微婉看着她精神抖擞的样子,点了点头,将她拉到身边,压低声音。
春桃,你昨天查到库房辰时换班,这个机会很好。
明天辰时,你趁侍卫换班的空隙,溜进西三院,拿一本库房的账本出来。
记住,只拿账本,不要惊动任何人,得手后立刻回来。
春桃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用力点头:小姐放心!我一定能做到!
可转念一想,又有些紧张,不过,萧承泽府里守卫那么严,我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别慌。
沈微婉拍了拍她的肩膀,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哨。
这个你拿着,要是遇到危险,就吹哨子,我会让人接应你。
另外,你穿这身粗布衣服去,扮成送水的丫头,不容易引人注意。
春桃接过银哨,紧紧攥在手心,心里踏实了不少:谢谢小姐!我明天一定小心!
就在这时,知榴匆匆走进来,神色有些复杂。
小姐,宫里传来消息,淑妃娘娘一直深得圣眷,她为自己的儿子三皇子求情,皇上已经解了他的禁足令了。
沈微婉的眉头微微皱起。
淑妃作为萧承泽的生母,又一直深得圣宠,她出面求情,萧承泽被解禁本是意料之中。
但这个时机,未免太巧了。
还有,知榴又道。
靖王殿下派人送来消息,说三皇子明天辰时要去北狄商人的客栈,说是要谈一笔生意。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沉。
萧承泽刚被解禁,就急着去见北狄商人?
这笔恐怕没那么简单。
联想到安国公府里的异常,以及他和萧承泽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两件事会不会有所关联?
更让她担心的是,明天辰时,正是春桃要潜入库房的时间。
萧承泽在这个节骨眼上的动向,会不会给春桃的行动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数?
甚至,这会不会根本就是一个巧合?
还是说,安国公那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故意放出的烟幕弹?
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看来,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沈微婉稳了稳心神,将心中的疑虑暂时压下。
当务之急,是确保春桃明天的行动万无一失。
她看向春桃,语气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郑重:
“春桃,你昨天的探查非常出色。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明天行动,你一定要比预想中更加小心。
库房那边如果有任何不对劲,哪怕只是感觉不对,立刻放弃任务,安全第一。”
她顿了顿,又叮嘱道:“我会再多安排一个人,在府外隐蔽的地方接应你。
你记住,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以安全为重。
要是觉得不对劲,立刻放弃任务回来,明白吗?
明白!
春桃用力点头,转身退了出去,开始为明天的行动做准备。
春桃离开后,沈微婉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清晨的阳光带着微凉的风涌了进来,落在她素净的衣襟上,却驱不散眉宇间那抹忧虑。
她望着庭院里那株刚刚抽芽的石榴树,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窗台上的晨露。
明天,当春桃的身影潜入那座守卫森严的府邸时。
等待她的,究竟是唾手可得的证据?
还是一张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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