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开始跟随听户部议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又一颗石子。只是这次，涟漪荡开的方向，不再仅限于后宫，更悄然蔓延至前朝。一个十岁皇子，即便只是“听听”，其背后代表的帝王期许与可能的未来，也足以让许多嗅觉敏锐的朝臣暗自掂量。
永和宫因此更添了几分不同往日的关注。凌玥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透过草木传递来的、或探究或审慎或讨好的目光，比以往更加密集。她依旧沉静如水，每日打理宫务，教养儿女，对胤禛的学业和“见习”情况，也只做寻常关心，绝不逾矩多问，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这份沉稳，落在康熙眼中，自是更加满意。他来永和宫时，偶尔会考较胤禛对户部所见所闻的理解，见他能说出些虽稚嫩却切中要害的见解，心中欣慰，对凌玥的“教导有方”也多有赞许。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凌玥正看着胤禛教温宪认“永”字，小丫头胖乎乎的手抓着哥哥的手指，咿咿呀呀地跟着念，胤禛虽板着脸，眼中却带着纵容的笑意。秦顺悄步进来，神色凝重，递上一张小小的纸条。
凌玥展开，上面是秦顺那熟悉的细密字迹：查，惠妃宫中近日有陌生面孔出入，疑似宫外三清观道士，与纳喇府往来密切。另，太子詹事府一名属官，近日与明珠大人门下清客往来频繁。
三清观？道士？凌玥眸光一凝。惠妃这是眼见流言攻讦无效，又将主意打到了方外之人身上？是想借道士之口，再编造些什么“天命所归”的言论为大阿哥造势？还是……有更阴损的打算？
而太子属官与明珠门人的接触，更是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东宫与延禧宫之间，果然勾连渐深。是为了共同压制风头正劲的永和宫，还是各有盘算，暂时联手？
“知道了。”凌玥指尖微动，纸条再次化为齑粉，“盯紧那道士，查清其底细和目的。太子那边……暂且按兵不动，只需留意他们接触的内容。”
“嗻。”秦顺躬身退下。
凌玥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正耐心纠正温宪握笔姿势的胤禛身上。这孩子已经开始接触前朝，有些风雨，也该让他知晓了。
晚间，趁着胤禛来请安，凌玥挥退左右，只留母子二人说话。
“今日在户部，可还顺利？”凌玥替他理了理衣襟，状似随意地问道。
“回额娘，一切尚好。今日议及漕粮转运之事，儿子听了，觉得其中损耗颇大，似有可改进之处。”胤禛一板一眼地回道。
凌玥点点头，赞许道：“能发现问题便是好的。不过，漕运牵扯众多，利益盘根错节，改进二字，谈何容易。你如今多看多听，便是积累。”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了几分深意，“前朝事务繁杂，人事更是错综。你需记得，有时你看到的、听到的，未必是全部。有些人，明面上与你亲近，背地里或许另有所图；有些人，看似与你无关，其动向却可能与你息息相关。”
胤禛何等聪慧，立刻听出了凌玥的弦外之音。他抬起清亮的眸子，看向凌玥：“额娘是指……？”
凌玥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如今长大了，有些事，心里需有个数。延禧宫那边，还有……东宫，他们的目光，未必都带着善意。你皇阿玛让你接触部务，是恩典，也是考验。你需得步步谨慎，凡事三思而后行，更要懂得，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她的话语如同警钟，在胤禛心中敲响。他虽年幼，但在宫中长大，又经历了生母养母的变故，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他立刻明白了凌玥的担忧——他如今崭露头角，必然会卷入更复杂的争斗中，成为某些人的目标，或是利用的对象。
“儿子明白了。”胤禛神色肃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儿子定会谨记额娘教诲，恪守本分，用心当差，绝不行差踏错，授人以柄。”
“好孩子。”凌玥看着他沉稳的模样，心中既欣慰又有些酸楚。这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过早地背负起这些沉重。
就在这时，摇篮里的胤禵忽然大哭起来，声音洪亮，打破了殿内略显凝重的气氛。乳母连忙上前查看，原是尿湿了。而一旁的温宪，被哥哥的哭声惊动，小嘴一扁，也眼看要哭。
胤禛见状，立刻起身，熟练地拿起一旁干净的尿布，对乳母道：“我来吧。”他动作虽有些生疏，却极其认真仔细地帮弟弟换好尿布，又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胤禵在他怀里渐渐止住了哭声，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哥哥。胤禛又转身去哄妹妹，低声说着什么，温宪竟也被他安抚下来，抓着他的衣角，重新露出了笑容。
凌玥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心中柔软。无论如何，她都要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护住她的孩子们，在这吃人的宫廷里，杀出一条生路。
几日后，秦顺带来了关于那道士的进一步消息。那道士道号“清虚”，确实来自京郊三清观，据说是纳喇府请来为惠妃“讲经祈福”的。但秦顺查到，这清虚道人并非只会清谈，更擅炼丹制药，尤其精通一些……催情助孕以及，某些阴损的害人方子。
凌玥眼中寒光一闪。祈福是假，怕是另有所图。是想让惠妃再度有孕，稳固地位？还是想炼制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用来对付她和孩子们？
“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拿到那道士炼制的药物，或者……知道他到底在为何人炼制何物。”凌玥吩咐道，“小心行事，切勿暴露。”
“奴才明白。”
凌玥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冬日暖阳下依旧舒展着绿意的古树。惠妃的爪子，伸得比她想象得更长，也更毒。炼丹制药……这倒是提醒了她。这后宫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有些“暗箭”，就藏在那些看似无害的香料、药材、乃至饮食之中。
她或许，也该让某些人知道，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只是，她的手段，会比她们更高明，更不着痕迹。
意念微动，一缕极其细微的草木灵息，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飘向御药房的方向。那里，有几位常年为各宫主子请脉制药的太医，也有负责采购、储存药材的太监……
网，已经撒下。接下来，便是耐心等待鱼儿上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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