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宴上的风波，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未在明面上掀起任何波澜。秦顺暗中查了数日，那日奉甜品的宫女和御膳房经手器皿的太监，背景看似干净，竟寻不到直接与延禧宫勾连的证据，线索仿佛断在了半空中。
凌玥并不意外。惠妃经营多年，若如此轻易便被抓住把柄，反倒奇怪了。这次失手，只会让她更加谨慎，也将毒牙藏得更深。但凌玥通过草木感知，能清晰地“感觉”到，延禧宫那口看似沉寂的古井之下，涌动着更加冰冷和急切的暗流。惠妃，快要按捺不住了。
年关的气氛愈发浓重，各宫都在为除夕、元旦的庆典忙碌。永和宫内却笼罩着一层外人难以察觉的凝重。凌玥加派了看守胤禵和温宪的人手，所有饮食用具皆由秦顺和挽月亲自查验，连两个孩子玩耍的物件都需经过草木感知的探测，确保万无一失。
与此同时，她并未放松对前朝的关注。康熙果然对漕运之事上了心，虽未大张旗鼓，却已暗中派遣心腹御史南下巡查。消息通过特殊的渠道隐隐传回，运河沿线，某些与纳喇氏及明珠门下关联密切的官员，近日似乎有些躁动不安。
凌玥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她需要在这锅即将沸腾的油里，再添上一把精准的柴。
腊月二十八，内务府呈上除夕夜宴的最终菜单和席位安排，请各宫主子过目。凌玥仔细浏览着，目光在几道菜品和几个席位安排上微微停留。
席间有一道“金玉满堂”，乃是用上等海参、鲍鱼、鱼唇等珍稀海味煨制而成，是每年宫宴的例菜，通常由东南沿海几省进贡。而这几省的督抚中，恰有两人与纳喇·明珠交往甚密，其贡品采办、运输，也多由与纳喇氏有关的商行经手。
凌玥指尖在那道菜名上轻轻一点，对秦顺道：“去查查今年这道‘金玉满堂’的用料，尤其是海参和鲍鱼，来源何处，经谁之手送入宫中，沿途可有耽搁？要快，要隐秘。”
“嗻。”秦顺应声而去。他如今在宫中经营的人脉已非昔日可比，查这等事情，并不算难。
不过两日，秦顺便带回消息：今年贡上的海参、鲍鱼，品质较往年略有不及，且运输途中在通州码头曾耽搁了一日，理由是“查验”。而负责通州码头漕粮及贡品查验的官员，正是纳喇·明珠一个门生的妻弟。
凌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品质不及，途中耽搁……这其中的猫腻，不言而喻。克扣品质，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甚至可能借此夹带私货？这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她沉吟片刻，对秦顺低声吩咐了几句。秦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露出心领神会的目光，躬身退下。
除夕夜，乾清宫张灯结彩，盛宴铺开。帝后妃嫔、皇子皇女、宗室王公、文武重臣齐聚一堂，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派盛世气象。
凌玥身着贵妃品级的吉服，坐在康熙下首不远的位置，姿态雍容，应对得体。胤禛坐在皇子席中，依旧沉静，只是目光偶尔会与凌玥有瞬间的交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胤禵和温宪年纪尚小，并未出席，留在永和宫由可靠的乳母嬷嬷照看。
宴至中途，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当那道色泽金黄、香气四溢的“金玉满堂”被太监们小心翼翼地端到各位主子面前时，异变陡生！
坐在凌玥斜对面席位的一位宗室老王爷，刚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咀嚼两下，忽然脸色大变，“噗”地一声将口中之物尽数吐出，紧接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王爷！您怎么了？”身旁伺候的太监宫女顿时慌了手脚。
这一动静不小，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乐舞戛然而止，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位痛苦咳嗽的老王爷身上。
“怎么回事？！”康熙放下酒杯，眉头紧蹙，声音带着不悦。
御前侍卫立刻上前，控制住场面。太医也被匆忙宣来。那老王爷好不容易顺过气，指着桌上那盘“金玉满堂”，气得胡子直抖：“这……这是什么海参！分明是拿次货、腐货来糊弄皇上！老夫……老夫差点被这腥腐之气呛死！”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除夕宫宴，竟出现了腐坏贡品？！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康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如电般扫向负责宴席的内务府总管和光禄寺卿。两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地，连连叩头：“皇上息怒！奴才罪该万死！奴才这就查！这就查！”
凌玥坐在席上，手持团扇，轻轻掩住半面，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眼中却是一片沉静如水。那老王爷素来耿直，且味觉极其敏锐，对海味品质要求苛刻，让他来尝出这“金玉满堂”的问题，再合适不过。秦顺不过是让人在呈给老王爷的那份菜里，稍稍“提醒”了一下那份海参不易察觉的、因存放稍久而产生的细微腥气罢了。
“查！给朕彻查！这批贡品从何而来，经谁之手，给朕一五一十地查清楚！”康熙的声音冰冷，带着帝王一怒的威严。他不在乎一份菜的好坏，他在乎的是有人竟敢在除夕宫宴上，用次品糊弄，这是对他、对皇权的藐视！
“嗻！嗻！”内务府总管连滚爬爬地下去安排。
宴席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虽然很快又有歌舞上来试图缓和，但那股无形的压抑感却笼罩了整个乾清宫。所有人的目光都闪烁着，心思各异。
凌玥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隐晦地投向了与纳喇氏交好的几位官员，而那几位官员，脸色早已变得煞白。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把火，终于点起来了。而且是在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以这样一种无法遮掩的方式。
接下来，就看康熙会顺着这根藤，摸到哪个瓜了。纳喇氏……你们在漕运上捞的油水，怕是到头了。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夜色深沉，宫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草草收场。凌玥乘坐步辇返回永和宫，感受着冬夜凛冽的寒风，心中却是一片火热的清明。
回到宫中，胤禵和温宪早已睡熟。凌玥先去看了看两个孩子，替他们掖好被角，这才卸下钗环，准备安歇。
秦顺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娘娘，内务府和光禄寺已经连夜在查了，动静不小。通州码头那边，怕是瞒不住了。”
“嗯。”凌玥淡淡应了一声，“让我们的人，把之前收集到的，关于通州码头那位官员以及其与纳喇府往来的‘风闻’，适时地递上去。”
“奴才明白。”
秦顺退下后，凌玥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庭院，只有巡夜侍卫的灯笼偶尔划过，留下短暂的光痕。
惠妃，你在宫中对我步步紧逼，我便在前朝，断你纳喇氏的臂膀。看看是你宫中的手段狠，还是我这釜底抽薪的计策高。
这盘棋，她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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