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正盛,但宫中的气氛却因太子的骤然被废而始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闷。康熙脸上的笑容少了,连带着上书房里的阿哥们,也感受到了这份无形的压力,言行都谨慎了许多。
这日,凌玥正教导温宪描红,胤禵下学回来,像个小炮仗似的冲进殿内,小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
“额娘!额娘!今日师傅考较弓箭,我得了头名!连三哥都输给我了!”他口中的三哥,正是比他还大几岁的三阿哥胤祉。
凌玥放下手中的绣样,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柔声道:“胜不骄,败不馁。你三哥素来喜文,骑射上让你一筹也是常理,不可因此自满。”
“儿子知道。”胤禵嘴上应着,眼睛却亮晶晶的,显然还是得意。他凑到凌玥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孩童分享秘密的语气说:“额娘,您不知道,今天上书房可热闹了。太子……二哥被废后,大哥(直郡王胤禔)好像格外高兴,今日还特意来上书房转了转,考问了我们几句功课呢。”
凌玥心中微微一动。胤禔年长,已开始接触政务,在太子倒台后,他作为长子,有些心思浮动实属正常。她不动声色地问:“哦?他都问了些什么?”
“就是些寻常书句,不过……”胤禵挠了挠头,“他好像格外关注八哥(胤禩),还夸八哥功课好,性情温良。”
八阿哥胤禩?凌玥眸光微凝。胤禩此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但因生母良妃卫氏出身辛者库,自幼便懂得看人眼色,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在上书房的师傅和太监口中,确是有“聪慧仁厚”之名。胤禔此时刻意接近和夸赞胤禩,其拉拢之意,已初现端倪。是想培养一个未来的助力?还是仅仅为了彰显自己长兄的风范?
“你八哥是如何回应的?”凌玥追问。
“八哥还是那样,谦逊得很,直说大哥过奖,自己还需努力。”胤禵模仿着胤禩温文尔雅的样子,逗得一旁的温宪咯咯直笑。
凌玥却笑不出来。少年们的互动看似单纯,但其背后隐隐浮现的,已是未来权力格局的模糊影子。
晚膳时分,胤禛前来请安。比起胤禵的跳脱,他显得沉静许多,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额娘,”他行礼后,规矩地坐在一旁,“今日皇阿玛巡视上书房,考问了《资治通鉴》中的篇章。”
“你答得如何?”凌玥温声问。
“儿子据实以对,皇阿玛……未置可否。”胤禛的语气平静,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他的一丝紧张。康熙近来心情阴郁,对阿哥们的要求也愈发严苛。
凌玥看着他,心中了然。在太子被废,众年长阿哥或多或少开始显露存在感的时候,胤禛这份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郁和内敛,或许不讨喜,但落在有心人(尤其是此刻敏感多疑的康熙)眼里,未必不是一种“稳重”。
“皇上心绪不佳,你能沉稳应对,便是好了。”凌玥安慰道,“学问是给自己长的,脚踏实地最要紧,不必过于在意一时褒贬。”
“儿子谨记额娘教诲。”胤禛点头,神色稍松。
他又提及:“今日下学,儿子看见大哥与纳兰揆叙大人(胤禔的舅舅,权臣明珠之子)在撷芳亭附近说话,见到我们,便停住了。”
纳兰揆叙……凌玥指尖微凉。这可是胤禔一党的核心人物。他们在此敏感时刻私下接触,所图必然不小。
“你当时与谁一同?”凌玥问。
“与十三弟(胤祥)一道。”胤禛答道。
凌玥沉吟片刻,道:“日后若再遇此等情形,远远避开便是。你如今首要之事是读书习武,这些……还不是你该掺和的。”
“儿子明白。”胤禛郑重应下。
送走了两个儿子,凌玥独自对窗沉思。通过孩子们带回的碎片信息,以及她借助宫中草木感知到的那些宫人窃语、官员低论,一幅暗流涌动的早期图景逐渐清晰。
失势的太子如同一块倒下的巨石,让原本被压制的水流开始四处漫溢。年长的胤禔开始积极活动,试图拉拢如胤禩这样有潜力的年幼弟弟;胤祉凭借文才试图引起康熙注意;甚至连看似与世无争的胤禛,也因为其独特的性情和康熙偶尔的关注,而被卷入这无形的漩涡之中。
他们都还年少,羽翼未丰,但竞争的种子,已然播下。这不再是孩童间的玩闹,而是未来那场惊心动魄的“九龙夺嫡”的序曲。
风,穿过庭院,带来菊花清冷的香气,也带来一丝山雨欲来的寒意。
凌玥知道,她必须更加小心地看护好自己的孩子,在这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的深宫之中,为他们指引方向,让他们既能得到康熙的认可,又能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保全自身,直至……抵达那最终的彼岸。
她的目光变得深远而坚定。这盘棋,棋子们才刚刚落位,而她,早已站在了棋盘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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