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云妮儿便多了项差事,负责少将军在书房时的简单饭食。这差事看似微不足道,却让她寻到了一丝喘息之隙。她不必再终日与马粪尘土为伴,活动范围也从马厩扩大到了厨房与书房之间。
每一次踏入厨房,她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在这里食材和器具有限,她只有将心思用在最寻常的食材上,展现自己的用心。
这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似有雨意。云妮儿料到少将军昨夜定然又处理军务至深夜,晨起时最需温润之物熨帖肠胃,她见厨房有新送来的、带着泥痕的鲜姜,还有一小罐颜色清亮的野蜂蜜,心中便有了主意。
她取了一块老姜,仔细刮去皮,切成极薄的片,再耐心切成细如棉线的姜丝。铁锅内放入少量清水,投入姜丝,小火慢熬。不多时,姜的辛辣气息便被水汽激发出来,弥漫在厨房里,带着一股驱散阴寒的暖意。待姜味充分融入水中,水色微黄,她用小纱网细细滤去姜渣,只留清澈的姜汤。接着,她舀入两勺蜂蜜,用木勺轻轻搅动,看那琥珀色的蜜糖在微滚的姜汤中缓缓化开,融合成一种温润如玉的浅琥珀色。
她并未就此停下。又取了一枚鸡蛋,在碗边轻轻磕破,分离出蛋黄,只留蛋清,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不急不缓地搅打。她手腕稳定,动作轻柔,渐渐蛋清在无数次的搅动下变成了细雪般的泡沫。然后,她将炉火调到极微,将搅打好蛋清用勺子轻轻舀入微滚的姜汤中,那洁白的泡沫遇热迅速凝固,形成一片片柔软轻盈的云絮,漂浮在琥珀色的汤面上。
最后,她撒上几粒被碾碎了的、香气扑鼻的熟芝麻,一碗姜蜜拂云羹便做好了。
汤色清透温润,白色的“云絮”点缀其间,芝麻粒如同星子,看着便觉暖意融融,她小心地将羹汤倒入一个厚壁的陶碗中,以保持温度。
当这碗羹汤被端到书案前时,少将军正揉着额角,眉宇间带着宿夜的疲惫与烦躁。扑鼻而来的,是先声夺人的、温暖醇和的姜蜜香气,那气息不冲不呛,仿佛能直接钻入身体,驱散寒冷阴郁。
他抬眼看了看那碗卖相清雅别致的羹汤,又看了看垂手恭立的云妮儿,没说什么,拿起瓷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温热的汤汁瞬间包裹了味蕾。首先是蜂蜜恰到好处的清甜,紧接着,老姜温和的辣意缓缓渗透开来,不仅不刺激,反而与甜味交织成一种奇妙的暖流,顺着喉咙一路滑下,熨帖着有些不适的胃腹。而那入口即化的蛋清“云絮”,更是带来了细腻滑嫩的口感,使得整碗羹汤回味悠长。
他沉默地一勺接一勺,将整碗羹汤饮尽。额角微微见汗,放下碗,他感觉身体暖和起来,连带着心情也松快了几分。
“这羹……真不错。”这已是他能说出的最高评价了。
“谢少将军。”云妮儿低声应道,心中稍安。她知道,这位少主需要的,并非山珍海味的排场,而是在繁忙军务与边塞苦寒中,一丝能触及内心的、实实在在的妥帖与温暖。
此后,云妮儿的菜肴便愈发“对症下药”。
若察觉少将军因军务争论而心火旺盛,她便做一道绿豆百合清心粥,绿豆炖得开花起沙,百合洁白清甜,最是降燥安神。
若遇他冒着小雨巡视营防归来,衣衫微湿,她便立刻奉上一碗滚烫的葱白姜丝驱寒汤,汤里还滴了几滴麻油,香气扑鼻,喝下去浑身通透。
有时见他胃口稍开,她便用有限的材料,变着花样做些面食。或是将萝卜擦成细丝,混入面糊,煎成外焦里嫩的萝卜丝饼;或是包上些干菜肉末,做成小巧的烙盒子,表皮金黄,咬开便是满口咸香。
有时,她尝试着用发酵的面团,蒸出了几个暄软的馒头,麦香十足,咬一口,暄软中带着点天然的甜味,少将军就着一碟简单的酱菜,竟也吃下了两个馒头。
这些食物,无一华丽,却胜在心思巧妙,味道也干净。少将军依旧很少与她交谈,但吩咐饭食时,语气竟能感受到他的期待。
这一日,赵管事私下找到正在清洗厨具的云妮儿,递过来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云妮儿打开一看,竟是些品相极好的红枣和莲子。
“少将军吩咐的,”赵管事语气平和了许多,“说是……让你看着做些安神的汤水。”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将军府库房里还有些阿胶,若需要,我可去支取一些。”
红枣、莲子、阿胶……这是要做女子滋补之物的用料,而阿胶更是珍贵异常,她原在王府和贺娘子一起做过阿胶莲子羹,是给老夫人用的。云妮儿立刻明白,这绝非少将军自用。是给府中女眷?将军夫人?还是……
她不敢多问,只恭敬应下:“是,奴婢知道了。”
她不动声色,只将那包红枣莲子仔细收好。无论是何种用意,她唯有将这份差事做得更好,更无可挑剔,她不敢怠慢,更不敢随意。
第二日一早,她便向赵管事支取了一小块阿胶。那阿胶用桑皮纸包着,色如琥珀,触之硬脆,闻之有淡淡的胶香混着药气,红枣需去核,莲子需去心,阿胶需烊化,每一样都需耐心与细致。
云妮儿将红枣洗净,用小刀细心地将枣核一一剔除,只留下饱满的枣肉。莲子则用温水浸泡,然后用细签子,一点一点地将那翠绿色的莲心捅出,这是个极考验耐心的活儿,莲心味苦,若不去净,会影响整道汤品的口感,她做得极慢,极仔细。
去了核的红枣肉被她放入小钵中,用木杵反复捣碾,直至成细腻粘稠的枣泥,并将泡发好的莲子则放入一个小炖盅,加入清水,置于灶上小火慢炖。另一边,她将那块阿胶敲碎,置于碗中,加入少许黄酒,放在蒸屉上利用水汽慢慢烊化。
厨房里弥漫开红枣的甜香、莲子的清芬,以及阿胶混合黄酒后散发出的、独特的醇厚气息,几种香气交织,不浓烈,却绵绵密密,透着一种安神静心的温润。
待莲子炖得软糯,她用勺子轻轻一压便能碾开时,便将捣好的枣泥和已然完全烊化成浓稠液体的阿胶一同倒入炖盅,再用勺子缓缓搅匀,看那枣泥的殷红、阿胶的琥珀与莲子的乳白慢慢融合,化作一种深沉而温暖的赭红色,她未再加糖,红枣本身的甘甜已然足够。
她守着那小小的炖盅,火候不能大,大了汤汁易沸,失了醇厚;时间不能短,短了滋味未能交融。直炖到汤汁浓稠,香气完全内敛,她才小心地将炖盅从火上取下。
这枣泥阿胶莲子羹,色泽深沉,质地绵密,舀起一勺,拉粘挂壁,香气醇和,不显山不露水,却将滋补的精华尽数融于这一盅温暖之中,她将炖盅放入食盒,由赵管事亲自提走,送往内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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