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丸确有奇效,加上做蜜糖糕的疲惫,竟真让云妮儿一夜无梦,沉沉睡去。翌日醒来,虽心中仍有余悸,但精神却好了许多,至少眼底那浓重的青黑淡了些许。她将那小巧的瓷瓶仔细收在妆匣最底层,与之前那盒小心翼翼地雪莲膏放在一处。
铺子照常开门,雨妮儿和福贵打起精神,神色如常,仿佛昨日那场风波从未发生。只是细心的人会发现,“云记”门口多了一个正在修缮招牌的“工匠”,街角也多了两个看似无所事事的“闲汉”,目光却时不时扫过铺子周围。
云妮儿心知肚明,这想必就是崇烨“加派的人手”了。她并未点破,只是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分。
后厨里,泽兰带着柳嫂子和叶儿,仍旧仔仔细细检查原料,每一袋米、每一罐糖都翻来覆去地看,如临大敌般。
“泽兰,”云妮儿见状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泽兰紧绷的肩膀,“放松些,咱们是做生意,不是上战场,尽到本分就行了,东西没问题就是没问题,别自己先乱了阵脚。”
泽兰抬起头,眼圈还是红的,哑着嗓子道:“云妮儿,我就是气!世上怎么能有如此颠倒黑白的坏人!”
“我知道。”云妮儿拿起一小撮糯米,在指尖捻了捻,米粒晶莹饱满,“可越是这样,咱们越要稳得住。”她顿了顿,“而且,咱们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但刘公公那句“少沾为妙”,如同警钟,她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利害。永宁郡王府的邀请,在她看来已不是馅饼,而是烫手山芋,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引火烧身。
她思前想后,还是将珊瑚、泽兰、雨妮儿叫到跟前,把自己的担忧说了。
“这……郡王府这条线,咱们还要不要维持?”泽兰心有余悸。
雨妮儿也蹙着眉:“姐,刘公公都那么说了,肯定有道理。咱们是不是该……躲着点?”
珊瑚最为冷静,她沉吟道:“云妮儿顾虑得是。牵扯到王府的,没有水不深的,牵扯进去恐难脱身。但……王妃亲自开了口,咱们若直接回绝,只怕会得罪王妃。届时,不用别人动手,王妃一句话,咱们在京城就难立足了。”
这正是云妮儿最两难的地方,进退维谷,左右都不是。
她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终于下了决心:“珊瑚说得对,直接断掉不行。但继续像之前那样密切往来,风险太大。”
她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清明和决断:“这样,雨妮儿,往后郡王府那边,还是由你和福贵来应对,态度要恭敬守礼,保持距离。王妃若有什么要求,尽力满足。送点心时,送到二门即可,交给指定的嬷嬷,不多言,不多看。”
“我明白了,姐,就是‘恭敬守礼,保持距离’。”雨妮儿一点就透。
“对。”云妮儿点头,又看向泽兰和站在角落安静听着的叶儿,“后厨为郡王府准备的点心,品质不能降,但流程要更加严格,所有原料来源、制作过程、经手人,记录需更加详细!每样点心送出前,必须留样封存三日!”
“放心!我一定盯死!”泽兰拍着胸脯保证。叶儿也怯生生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云妮儿自己则更加深居简出,除了钻研点心技艺和打理供奉事宜,几乎不再参与任何不必要的交际。她将更多精力放在了“云记”内部的管理和新人的培养上。叶儿虽然话少,但手脚麻利,学东西快,云妮儿便有意识地多教她一些核心的技巧,泽兰也乐意带她。柳嫂子为人稳重,云妮儿便让她协助珊瑚管理日常用度的出入。
她在努力地将“云记”打造成一个更坚固、更能自保的堡垒,而不是一个需要时时依赖外界庇护的浮萍。
这日,她正在教叶儿如何把握“莲房鱼包”馅料中荸荠颗粒的脆度,前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雨妮儿明显带着惊慌的喊声:“阿姐!”
云妮儿心猛地一沉,放下手中的工具,快步走出后厨。只见雨妮儿脸色煞白,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
“怎么了?慢慢说。”
雨妮儿将信递给她,声音发颤:“是……是郡王府差人送来的,不是平常那个嬷嬷,是个面生的小厮,丢下信就走了,脸色很不好看。”
云妮儿展开信,信中说,世子近日脾胃不和,太医嘱咐需清淡饮食,王府近期不再需要“云记”供应点心,之前约定的合作暂且中止。末尾,还附了一句:“京城险恶,贺东家珍重。”
如此突然的来信,定是郡王府内部出了什么变故,许是郡王妃察觉到了什么?这最后一句难道是在提醒她?
她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合作终止,而是因为这背后传递出的信号——连郡王妃这样的人物,都选择了明哲保身,那隐藏在暗处的对手,能量究竟有多大?
从云记被选中成为“备用贡品”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无法独善其身。郡王府这条线,断了也好,本来就是她之前想回绝又不好回绝的,而现在信中这句提醒也至少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处境。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没事!天,塌不下来。”
她看向雨妮儿:“去,把铺门打开,正常营业。咱们‘云记’,是靠咱们手里的点心和心里的这口气活着的!”
她又看向泽兰和叶儿:“后厨照旧,宫里的供奉,绝不能出错!”
最后,她看向珊瑚,目光深沉:“珊瑚,咱们不能等着别人出招了。”
珊瑚重重点头:“我明白。”
深夜,崇烨终于现身。他站在云妮儿的窗外,没有叩响窗棂,只是静静地望着窗纸上那个映出的、依旧在灯下忙碌的纤细身影,眼神复杂。他看了一会儿没有打扰,然后转身融入夜色。有些路,注定要她自己走。而他,能做的,便是在她真正跌落悬崖之前,成为那道最后兜住她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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