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一声轻微的声,嬴政那被病痛和无穷政务折磨得有些麻木的神经,骤然绷紧。
他并未立刻抬头,甚至没有中断那因咳喘而略显滞涩的、关于南海秘术的话语。但帝王的警觉,如同深藏在岩层下的暗流,已在瞬间席卷了他意识的每一个角落。是谁?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侍从失仪?还是……某种他等待已久,或者说,隐隐预感会出现的变数?
他的眼角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已捕捉到了那个从蟠龙帷幕阴影中走出的身影。深青色曲裾,款式普通,但料子……过于细腻均匀,非秦地织机能出。面容平静,眼神……那眼神中没有郎官的肃杀,没有方士的谄媚或诡秘,没有朝臣的敬畏或算计,而是一种……一种令人不悦的,甚至是亵渎的平静。仿佛他踏足的不是威加海内、令天下颤栗的咸阳宫核心,而只是一处寻常庭院。
天外散人,马小云,闻陛下欲求长生妙法,来见。
声音平稳,穿透大殿的沉寂,字正腔圆,却带着一种古怪的、不属于任何已知诸侯国的口音基调。海外散人?嬴政的心中,冷笑与警惕如同两条交织的毒蛇,骤然昂首。
徐福! 这个名字几乎立刻从他记忆深处跳了出来,带着被愚弄的耻辱和炽烈的杀意。那个口若悬河的齐地方士,带着他的童男童女、百工谷种,以及嬴政对海外仙山、不死神药的殷切期望,消失在茫茫东海,再无音讯。数载等待,耗费巨万,只换来海鸟的啼鸣和朝堂暗地里的嗤笑。如今,又来了一个天外散人?
是新的骗局吗? 嬴政的思维飞速运转。是六国余孽精心设计的刺客?不像。此人空手,姿态松弛,不像怀有利刃死志之辈。是某方势力派来蛊惑君心的说客?观其气度,又非纵横家那般锋芒毕露。那么,最大的可能,依旧是一个更高明的、试图以奇技淫巧换取富贵,甚至……操控帝王心思的方士!
殿内郎官拔剑的铿锵声,侍卫充满敌意的厉喝,并未让嬴政感到安心,反而让他心中的烦躁更深一层。这些反应是正常的,是程序化的,却无法替他分辨眼前之人的真伪。他依赖这套森严的护卫体系,却又在内心深处鄙夷其只能防御有形的刀剑,无法甄别无形的谎言与心术。
他微微抬手,制止了可能的血溅五步。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个马小云真的带来了他渴求的东西——无论是延寿之法,还是强国之策——那么其价值,都远超立刻诛杀一个可疑之人所带来的、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汝,从何处来? 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声音刻意放缓,带着帝王特有的、仿佛能压垮人心的威压。他要观察对方的反应,从最细微的眼神闪烁、语气顿挫中,捕捉破绽。
自天外而来,循时空之轨迹……
天外?!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入了嬴政的脑海。不是海外仙山,不是幽冥地府,而是……天外!这超出了他所有的认知框架。方士们编织的谎言,最多停留在蓬莱、方丈、瀛洲这些人间之外的仙境,依旧在天地这个范畴之内。而“天外”,这简直是对现有宇宙观的彻底颠覆!是极致的狂妄,还是……蕴含着某种难以置信的真相?
嬴政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的面容,如同戴着一副精心锻造的青铜面具,没有丝毫波澜。只有那双深陷的、因长期熬夜批阅奏章和服用丹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如初,死死锁定着马小云。他在评估,这个说辞是对方为了标新立异、抬高身价而故意选择的惊人之语,还是其背后真有无法想象的依仗?
凭据? 他需要凭据。光靠嘴说,谁都可以自称来自天外。
然后,他看到了那团光。
柔和,稳定,纯净,自那人掌心凭空而生,无声无息,却驱散了黑暗。那不是烛火,不是萤光,更不是任何他已知的炼丹产物所能解释。它静静地燃烧,没有热度,没有烟气,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光明。
在这一刻,嬴政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是幻术吗?如同那些江湖术士玩的吞刀吐火?但他距离不远不近,以他洞察入微的眼力,看不出任何机关巧簧的痕迹。那光,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存在着,仿佛本该如此。
难道…… 一个他内心深处渴望了无数个日夜,却又强迫自己理性压抑的念头,不可抑制地萌生出来。难道世间真有超越凡俗的力量?难道长生不死,并非虚妄?难道这个马小云,真的触摸到了某种……道的实体?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强。但这希望随即被更深的猜忌所包裹。这神迹是真是假?即便是真,其目的何在?是善意赐予,还是诱饵陷阱?他想起韩非子的告诫:恃术不恃信。 帝王不能依靠他人的诚信,而必须依靠自己的掌控力和权术。
他下令收起兵器。这不是信任,而是策略。在情况未明时,维持一个看似开放的对话环境,更容易让对手暴露真实意图。同时,他也向所有臣僚侍卫展示了他作为帝王的绝对控制力——即使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发号施令的,依旧是他嬴政。
天外之客,马小云……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施加某种烙印。汝,称可解朕寿数之困?
他的提问,直接指向核心。他厌倦了迂回,厌倦了那些方士们云山雾罩的承诺。他要听最实在的东西。但同时,他也在给对方设下圈套。如果对方大谈长生不死药,那么其可信度立刻大打折扣,与徐福之流无异。
马小云的回答,然长生虚无,延寿有方。强国之策,更在眼前。”
这句话,再次出乎嬴政的意料。
承认长生虚无? 这几乎是在否定他自己出现的基础动机!哪个方士会这么做?他们无不将长生不老吹得天花乱坠。此人却直接戳破了这个最大的幻想。是坦诚?还是以退为进的高级手段?
而延寿有方、强国之策,这两个词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两个渴望:个人的生命延续,和帝国的万世永固。
嬴政感到一种久违的、复杂的情绪在涌动。有被冒犯的愠怒(竟敢直言长生虚无),有一丝微弱的欣赏(此人似乎不同于那些只会阿谀的废物),有更深的警惕(所图恐怕更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他向后靠入御座,让阴影重新包裹自己。这是他的习惯,在黑暗中,他能更清晰地观察光明中的一切,而对方却难以窥探他的真实情绪。
善。朕,便听汝言。若所言不虚,朕不吝封侯之赏。若为妄语……
后面未尽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冰冷而沉重。这是帝王心术的体现,恩威并施。给出巨大的诱惑(封侯之赏),也明确最残酷的后果。他要看看,这个马小云,在如此明确的压力下,是会露出贪婪,还是会显现恐惧,亦或是……依旧保持那可恨的平静?
在整个对话过程中,嬴政的思维是高度分裂的。一部分在理性地分析马小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动作,试图找出逻辑的破绽和表演的痕迹。另一部分,则不由自主地被那“天外”和掌心光所带来的可能性所牵引,在绝望的泥潭中,试图抓住那根或许存在的稻草。
他想到了陨石东郡,上面刻着的始皇帝死而地分;想到了荧惑守心的不祥天象;想到了自己日益沉重的身体和偶尔的眩晕……所有这些,都像恶鬼一样啃噬着他的心神。时间,对他而言,是最大的敌人。
而这个突然出现的马小云,像是一个闯入既定命运轨迹的异数。他可能带来毁灭,也可能带来新生。
嬴政知道,他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君主接见方士,这很可能是一场关乎他个人性命、乃至大秦帝国国运的博弈。他需要倾听,需要判断,需要在不暴露自身虚弱和迫切需求的前提下,榨取对方所有的价值。
他端坐在御座之上,如同磐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玄色冕服之下,那颗曾经扫平六合、不可一世的心脏,此刻正被怀疑与希望、杀意与期待,反复撕扯、煎熬着。
他凝视着下方那个自称来自天外的身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带来的,究竟是拯救朕与大秦的甘霖,还是……彻底焚毁一切的业火?(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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