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血钟引路
地牢入口的青铜钟悬在黢黑的穹顶下,钟体布满铜绿,纹路间凝结着暗褐色的斑块,像是干涸的血痂。王玄策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那钟突然嗡——地自鸣起来,声音浑浊而压抑,仿佛从五脏六腑深处挤出。他瞳孔骤缩——钟舌并非铜铸,而是半截青紫的人舌,舌根处还残留着撕裂的肌理,随着钟摆轻轻晃动,甩出几滴黑红色的黏液。
把风。王玄策低声对身后的蒋师仁说,手已按上腰间横刀。刀刃出鞘三寸,寒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这地牢建在天竺寺庙的地宫之下,石壁渗水,苔藓疯长,空气中弥漫着腐肉与某种甜腻气息的混合味道。他用刀尖挑向锈蚀的铁锁,一声轻响,锁芯应声而裂,铁链哗啦落地时,一股更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其中竟夹杂着檀香——那香味古怪至极,不似寻常香料,倒像陈年油脂里泡过烧焦的血肉。
蒋师仁举着火把上前,火苗爆响,照亮脚下的石阶。每一级石头上都刻着颠倒的卍字符号,线条粗粝,边缘毛糙,像是用钝器硬生生凿出来的。王玄策的牛皮靴刚踩上去,那些符号就像活物般渗出黑血,顺着纹路蜿蜒而下,在台阶边缘聚成细小的血珠。他皱眉退后半步,血珠竟在石面上留下暗褐色的痕迹,久久不散。
大人,看墙上!蒋师仁的火把猛地转向左侧,火光照亮了排列整齐的铁栅。铁栅后并非想象中的囚犯,而是一尊尊镀金佛像。佛像姿态各异,或结跏趺坐,或拈花微笑,但无一例外,眼眶里都渗出暗红色的血泪,顺着金箔脸颊滑落,在底座积成浅浅的血洼。更诡异的是,所有血泪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流淌,在地面汇成细如蛛网的血线,蜿蜒着指向走廊尽头。
那里矗立着一扇漆黑的铁门,门板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梵文咒符,笔画间嵌着暗红的粉末,在火把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门缝里,半片泛黄的贝叶经正随着某种节奏轻轻颤动,仿佛有生命般一张一翕,透出门后的幽光。王玄策握紧刀柄,靴底蹭过石阶,颠倒的卍字又渗出新的血珠,在他身后连成一串猩红的脚印。
这不是寺庙,是个祭坛。他沉声说,目光扫过那些流血的佛像,用佛血浸泡尸油,再以活人的舌头做钟舌,颠倒卍字镇邪......他们在祭祀什么?
蒋师仁咽了口唾沫,火把光照得他脸色发白:大人,您看这贝叶经的动静......像是里面有东西在呼吸。
话音未落,铁门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似兽非兽,似人非人,震得石壁簌簌落灰。贝叶经颤动得更加剧烈,门缝里渗出的幽光骤然转红,如同燃烧的炭火。王玄策瞳孔一缩,横刀往前一递,刀身在火光下映出他冷冽的眼神:退后。无论里面是什么,今天都得弄清楚。
他上前一步,靴底碾碎了石阶上的血珠,暗红的汁液渗入皮革,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铁门两侧的墙壁上,那些流血的佛像眼眶里突然闪过一丝红光,血泪流淌得更快了,在地面汇成的血线猛地加粗,如同一道道蜿蜒的血管,直通铁门之下。王玄策深吸一口气,刀尖对准门缝,正要用力撬动,却听见身后的青铜钟再次自鸣,这一次,钟声里竟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梵唱,嘶哑而扭曲,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诅咒。
第二节 活经噬肉
铁门被王玄策一脚踹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浓烈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金箔燃烧后的焦糊味。门后是间圆形石室,穹顶镶嵌着无数碎云母片,本该折射出圣洁的光芒,此刻却被石壁上燃烧的人油火把映得血红。石室中央矗立着一座三尺高的石台,台面上摊开着一本形制古怪的经书。
那经书足有半人宽,封面并非寻常皮革,而是一张完整的人皮,毛孔清晰可见,皮肤表面还残留着未刮净的青色胡茬。王玄策皱眉上前,靴底碾过地面时,发现石砖缝隙里渗出暗黄色的黏液,散发着类似腐尸与香料混合的怪味。他刚走到石台前三尺之地,那本经书突然一声自动翻页,人皮封面摩擦石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
小心!蒋师仁举着火把凑近,火光照亮内页——那根本不是墨写的经文,而是密密麻麻蠕动的肉芽,每一颗都像细小的虫豸,在书页上此起彼伏地伸缩。肉芽的颜色呈暗粉,顶端泛着湿润的光泽,组合成扭曲的纹路,仿佛在不断生长变化。更诡异的是,当某一页完全展开时,肉芽突然高高隆起,竟在纸面上组成了一张人脸!
那张脸布满褶皱的肉芽,五官扭曲变形,却依稀能辨出轮廓——正是三日前因泄露军情被阿罗那顺处死的译官迦摩罗!王玄策瞳孔骤缩,手按刀柄的关节瞬间发白。只见那肉脸翕动着,肉芽组成的嘴唇裂开,露出里面同样由肉芽构成的牙齿,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王...王大人......肉芽簌簌掉落,像剥落的腐肉,掉在石台上发出的轻响。
迦摩罗?你不是已经......王玄策沉声追问,目光紧锁肉脸上那双由肉芽聚成的眼睛。
阿罗那顺......肉脸剧烈抽搐着,肉芽流淌出暗红的汁液,他把《金刚经》......养在活人身上......用生魂......祭经......话音未落,整本人皮经书突然剧烈震颤,所有肉芽都高高竖起,发出细密的声,仿佛无数虫豸在尖叫。人皮封面猛地向上翻起,边缘卷起的皮肤像巨大的口唇,带着一股恶臭朝王玄策的头颅裹来!
大人!蒋师仁大吼一声,手腕一翻,腰间的链子刀如灵蛇般窜出,铁链作响,刀刃精准地绞住经书边缘。然而刀锋割破人皮的瞬间,没有流出鲜血,反而喷出一股混着金粉的浓稠脓液,腥臭扑鼻。脓液溅在石壁上,竟发出的腐蚀声,瞬间留下黑色的灼痕。
经书被链子刀扯得向后一荡,肉芽组成的经文疯狂扭动,迦摩罗的肉脸扭曲成狰狞的模样,发出非人的尖啸:血肉......奉献......石台下方突然传来的声响,只见石台四壁裂开无数细缝,伸出根根暗红色的肉须,如同活物的触手,猛地缠向王玄策的脚踝!
王玄策纵身跃起,横刀劈下,刀刃斩断两根肉须,断口处立刻涌出更多脓液。他落地时足尖一点,退至蒋师仁身侧,目光扫过石台上疯狂翻动的经书——那些肉芽竟在快速重组,刚才迦摩罗的肉脸渐渐消散,又在另一页上聚成新的面孔,全是此前失踪的大唐使节团成员!
这不是经书,是活物!蒋师仁咬紧牙关,链子刀舞得密不透风,将不断扑来的人皮封面和肉须挡在外面,他们把活人炼成了经文?
王玄策没有回答,横刀上的脓液正顺着刀身滑落,在地面蚀出深坑。他想起迦摩罗死前曾提及阿罗那顺信奉邪术,却没想到竟残忍至此——用活人血肉喂养经文,以生魂精魄凝聚咒力。石室穹顶的云母片突然折射出诡异的红光,那些流血的肉芽在红光中越发活跃,整本人皮经书如同有了生命般,发出的心跳声。
毁掉它!王玄策低喝一声,不再犹豫。他屈指一弹,腰间火折子飞射而出,砸在石台上的脓液里。的一声,混着金粉的脓液遇火即燃,腾起一团碧绿的火焰,瞬间将人皮经书吞没。肉芽在火焰中发出凄厉的尖叫,疯狂扭动着试图逃离,人皮封面像被烫到的生物般剧烈收缩,发出的爆裂声。
然而火焰并未烧毁经书,反而让那些肉芽更加狂暴。燃烧的人皮突然分裂成无数碎片,每一块碎片上都附着着扭动的肉芽,如同纷飞的虫群,朝两人扑来。王玄策横刀护在身前,刀光霍霍,将碎片斩成齑粉,但粉末落地后竟又聚成细小的肉须,顺着石砖缝隙钻行。
这样不行,得找到根源!蒋师仁的链子刀缠上一块燃烧的人皮碎片,却被碎片上的肉芽反缠,险些脱手。他猛地发力扯回链子,刀刃上已沾满滑腻的脓液。
王玄策目光一凝,看向石台中央——在熊熊燃烧的碧绿火焰下,石台面正缓缓凹陷,露出一个漆黑的孔洞,孔洞深处传来规律的声,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心跳。而那本燃烧的人皮经书,所有肉芽都在朝着孔洞蠕动,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他深吸一口气,横刀指向孔洞:蒋师仁,准备火把!我们下去看看,这邪术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话音未落,孔洞中突然伸出一只覆盖着肉芽的手臂,五指张开,猛地抓向火焰中的经书!那手臂的皮肤呈暗紫色,血管暴起,每一根血管里都流淌着混着金粉的脓液,在火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王玄策瞳孔剧缩,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或许不是一本经书,而是一个被邪术喂养了无数生魂的恐怖存在。
第三节 梵咒锁魂
人皮经书在碧绿火焰中扭曲尖叫时,石室四壁突然泛起幽幽红光。王玄策眼角余光瞥见墙面上的梵文咒符正在蠕动,那些刻痕深处渗出粘稠的金粉,宛如血液般流淌。他猛地抬手挡在眼前——下一刻,整面石壁轰然亮起,不是颜料反光,而是嵌在石缝里的无数佛牙正在燃烧!
数百颗佛牙大小不一,有的泛着琥珀色光泽,有的布满裂纹,此刻却齐齐发出灼热的光芒,牙缝间溢出丝丝缕缕的白烟,空气中弥漫开焦糊的骨殖气味。热浪扑面而来,王玄策的甲胄表面瞬间蒙上一层水汽,他听见蒋师仁低呼一声,转头便见副将的火把在高温中爆响,灯芯竟被烤得蜷曲发黑。
大人!快看那些影子!蒋师仁的声音带着颤抖,铁链刀指向墙壁。火光与佛牙的光芒交织处,十几个半透明的人影正从石壁中缓缓浮现。他们身着褪色的唐使官服,腰佩鱼袋,冠冕歪斜,面容却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中央的石台。最骇人的是,这些人影都在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用枯瘦的手指在胸口刻划,指甲刮过虚体时发出的异响,竟在无形的魂魄上刻出了血红的字!
一个身着五品绿袍的影子最先划破自己的虚体,指甲深陷,划开的部位露出暗青色的,却依旧不停手,仿佛感受不到痛楚。紧接着,所有影子都开始疯狂自残,血红色的字在他们胸口越刻越深,有的甚至露出了魂魄构成的,却仍以一种诡异的节律重复着刻划动作。王玄策心脏猛地一沉,这些服饰...分明是武德年间以来失踪的历代唐使!
这是婆罗门的锁魂阵...他突然剧烈咳嗽,喉头一甜,咳出的血珠落在地面竟化作缕缕白烟。惊骇中他抬手看向手掌,发现皮肤正在逐渐透明,血管脉络清晰可见,仿佛魂魄正被某种力量抽离。蒋师仁惊呼着扶住他,却见自己的手臂也泛起了半透明的质感:大人!我们的魂魄...!
锁魂阵——王玄策脑中闪过玄奘法师曾提及的天竺邪术。此阵以高僧佛牙为引,嵌入咒文石壁,以活人生魂为祭,困住枉死的异教魂魄,令其永世承受刻心之苦,同时汲取魂魄怨气强化阵法。难怪那些佛牙会燃烧,分明是在炼化唐使亡魂的精魄!他踉跄着后退,靴底碾过地面的脓液,却感觉魂魄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拽向石壁。
就在此时,他腰间的行囊突然剧烈震动,一个包裹滚落出来。那是临行前玄奘法师所赠的铜佛,此刻佛首竟一声裂开,露出里面用油布包裹的经卷。王玄策瞳孔骤缩——是玄奘亲笔手书的《心经》!经卷自行展开,泛黄的纸页上,黑色的墨迹突然如活物般游弋,一个个梵文咒符脱离纸面,在空中汇聚成璀璨的金色光流。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王玄策下意识低诵,只见光流在空中急骤旋转,化作一柄三丈高的降魔杵,杵身刻满《心经》全文,顶端放出刺目佛光。降魔杵带着风雷之声狠狠刺入地面,金色光芒以落点为中心轰然炸开,石壁上燃烧的佛牙瞬间黯淡下去,发出的碎裂声。
咔嚓——地下传来玻璃破碎般的脆响,整个石室剧烈震颤。那些刻划胸口的唐使影子猛地一顿,空洞的眼窝中闪过一丝清明,胸口的字血痕开始淡化。中央石台上的碧绿火焰骤然熄灭,人皮经书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所有肉芽都蜷缩起来,化作一滩腥臭的脓血。
阵法...破了!蒋师仁激动得声音发颤,他身上的透明感正在消退。王玄策却死死盯着地面的裂缝,降魔杵的金光仍在向下渗透,照亮了裂缝深处——那里竟堆积着数以千计的颅骨,每颗头骨的眉心都嵌着一枚佛牙,组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而法阵中央,赫然躺着一具被肉芽包裹的躯体!
躯体穿着天竺贵族的华服,面容腐烂却依稀可辨——正是叛王阿罗那顺!他的胸口起伏,显然还活着,而那些肉芽正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顺着裂缝爬向四面八方。王玄策这才惊觉,所谓的锁魂阵,根本是以阿罗那顺自身为祭,用唐使亡魂喂养邪术,难怪经书会化出迦摩罗的脸,难怪阵法能感应到活人的魂魄!
他在用自己的命养这邪术!王玄策厉声喝道,横刀指向裂缝,蒋师仁,准备 explosives!这地方不能留!
话音未落,阿罗那顺的躯体突然爆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肉芽组成的血管在他皮肤下疯狂跳动,整具躯体像气球般膨胀起来。石壁上残存的佛牙再次亮起,那些唐使影子竟被一股力量重新拽回石壁,胸口的字血痕变得比之前更深,发出无声的惨嚎。锁魂阵在做最后的反噬!
降魔杵的金光渐渐黯淡,空中的咒符开始消散。王玄策见状不再犹豫,从行囊中掏出火折子和一小袋硫磺硝石——这是他以防万一准备的。他将硝石撒在裂缝周围,点燃火折子掷下,瞬间腾起的蓝色火焰顺着裂缝蔓延,地下传来更密集的声,像是无数佛牙同时爆裂。
快走!他一把拉住蒋师仁,两人踉跄着冲向地牢入口。身后的石室中,阿罗那顺的躯体在火焰与金光的交织中轰然炸开,肉芽、脓血和佛牙碎片四处飞溅,那些唐使影子发出解脱般的长叹,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青铜钟再次自鸣,这一次,钟声里不再有梵唱,只有低沉的哀鸣,仿佛在为那些枉死的魂魄哀悼。
当两人冲出地牢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王玄策回头望去,寺庙的地宫正在塌陷,尘土飞扬中,他仿佛看见无数光点从废墟中升起,朝着东方飞去。他握紧手中的《心经》,经卷上的墨迹已恢复平静,唯有铜佛的裂痕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金光。婆罗门的锁魂阵虽破,但这趟天竺之行,他看到的邪术与残忍,远比想象中更甚。
第四节 尸毗王现
硫磺硝石的蓝色火焰在地底炸开的瞬间,地面如波浪般起伏震颤。王玄策拽着蒋师仁踉跄冲出地牢入口,身后的寺庙地宫正发出沉闷的轰鸣,砖石瓦砾如瀑布般坠落。他猛地回头,瞳孔因眼前的景象骤然收缩——塌陷的地窟中央,竟矗立着一尊三丈高的金身巨像!
那是天竺传说中的尸毗王佛像。按佛经记载,尸毗王曾为救鸽子割肉喂鹰,面容应慈悲安详,身披袈裟,结跏趺坐。然而眼前这尊巨像,躯体虽仍是熟悉的佛陀造型,千手千眼姿态威严,那张本该悲悯众生的面容,却被硬生生替换成了叛王阿罗那顺的脸!鎏金的面孔扭曲着诡异的笑意,眼窝深陷,镶嵌着两颗滴溜溜乱转的活人眼球,正是此前被阿罗那顺处决的侍卫校尉。
这...这是邪术!蒋师仁握刀的手不住颤抖,火把光照在巨像上,鎏金表面反射出妖异的红光。巨像前的白玉石台上,整齐跪着七具新鲜尸体,皆身着天竺贵族服饰,胸口破了个碗大的窟窿——心脏被剜去,空洞的胸腔里竟摆着一朵朵盛开的优昙花。花瓣洁白如雪,花心却泛着诡异的暗红,随着巨像身上散发出的热气轻轻颤动,渗出粘稠的花蜜般的液体。
王玄策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恶心扫视巨像的千手。那些手掌姿态各异,或结法印,或持法器,却有三十六只手掌里握着活人!他定睛一看,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那都是失踪的大唐使节团成员!译官、侍卫、文书...他们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佛手中,双目无神,嘴唇机械地开合,发出整齐划一的低诵:王大人...来...皈依我佛...得永生...
声音空洞而诡异,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王玄策认识其中一位年轻的书吏,三日前还曾帮他誊写文书,此刻却像提线傀儡般悬在佛掌间,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色,嘴角淌着白沫。更恐怖的是,他们每念诵一句,胸口就浮现出淡红色的咒文,与尸毗王像身上的鎏金纹路遥相呼应,仿佛正在被巨像汲取生气。
大人!看佛像肚子!蒋师仁突然大吼,铁链刀指向巨像鼓胀的腹部。王玄策猛地抬头,只见那本该平坦的佛腹竟像孕妇般高高隆起,皮肤般的鎏金表面透明如水晶,里面赫然蜷缩着一个人影!那影子穿着早已褪色的戒日王朝服饰,面容干枯如柴,显然是具干尸,却诡异地保持着生前的姿势——双手紧攥着半块青铜虎符,虎符上的纹路清晰可辨,正是大唐调兵的信物!
戒日王...怎么会在这里?王玄策脑中轰然一响。戒日王是天竺曾经的霸主,数月前突然暴毙,阿罗那顺趁机叛乱夺权。难道戒日王的死并非意外?他死死盯着干尸手中的虎符,那半块虎符与自己怀中的另半块能严丝合缝——这是当年唐太宗赠予戒日王的信物,象征两国邦交,为何会出现在尸毗王像的腹中?
巨像突然发出的声响,阿罗那顺的面孔在金头上扭曲,三十六只手掌中的唐使同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胸口的咒文光芒大盛。王玄策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拽扯着自己的魂魄,仿佛要将他拉向巨像。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意识清醒几分,同时伸手入怀,掏出那半块虎符——青铜虎符刚一离体,便与巨像腹中的另半块产生共鸣,发出的震鸣。
干尸紧握虎符的手指突然动了!它缓缓抬起头,干枯的眼皮裂开,露出空洞的眼窝,竟直直向王玄策。与此同时,尸毗王像身上的鎏金纹路全部亮起,阿罗那顺的面孔露出癫狂的笑意,三十六只手掌中的唐使同步举起手臂,指向王玄策:献出血肉...献祭虎符...得无量福报...
休想!王玄策怒吼一声,将虎符猛地掷向蒋师仁,带着虎符走!通知吐蕃援军!他同时抽出横刀,刀身在晨光中划出凛冽的弧线,劈向最近的一只佛掌。然而刀锋劈在鎏金手掌上,只发出一声脆响,连道痕迹都没留下,反而震得他虎口发麻。
巨像腹部的干尸突然张开嘴,发出一阵非人的尖啸,虎符在蒋师仁手中剧烈震动,几乎要脱手飞出。王玄策这才惊觉,这尊尸毗王像根本不是佛像,而是阿罗那顺用戒日王的干尸、唐使的生魂以及无数无辜者的心脏炼成的邪器!他以尸毗王的典故为幌子,行邪术祭祀之实,妄图借助戒日王的余威和大唐虎符的气运,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大人!它肚子里的干尸在动!蒋师仁大喊,同时用铁链刀缠住虎符,试图抵抗那股吸引力。只见巨像腹部的干尸缓缓抬起握着虎符的手,手臂穿过透明的腹壁伸出,干枯的手指竟隔空抓住了王玄策的衣领!一股冰冷刺骨的力量顺着指尖传来,王玄策感觉自己的生气正被飞速抽走,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松弛。
他强忍剧痛,另一只手猛地掏出玄奘法师所赠的《心经》残卷。经卷刚一展开,空中便再次浮现出金色的降魔杵虚影,只是比之前黯淡许多。王玄策咬牙将经卷按在干尸的手腕上,金光接触到干尸的刹那,发出的灼烧声。干尸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手指猛地松开,缩回巨像腹中。
与此同时,巨像身上的鎏金纹路开始紊乱,阿罗那顺的面孔扭曲得更加狰狞,三十六只手掌中的唐使同时喷出鲜血,胸口的咒文寸寸碎裂。尸毗王像发出的开裂声,腹部的透明腹壁出现蛛网状的裂痕,戒日王的干尸在里面疯狂挣扎,手中的虎符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快走!这东西要炸了!王玄策一把抓住蒋师仁,两人连滚带爬地冲向地窟边缘。身后的尸毗王像轰然炸裂,鎏金碎片、干尸残骸、优昙花和唐使的尸体漫天飞舞,一股巨大的气浪将他们掀翻在地。尘埃落定之时,王玄策挣扎着抬头,只见地窟中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散落着烧焦的佛牙和破碎的虎符——那半块属于戒日王的虎符,已在爆炸中化为齑粉。
蒋师仁咳着血爬起来,将怀中完好的半块虎符递给王玄策。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惊骇。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吐蕃援军赶到的信号。王玄策握紧虎符,望向东方——长安的方向。阿罗那顺的邪术虽暂被挫败,但这尊诡异的尸毗王像,以及戒日王死亡的真相,都预示着这场天竺之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而那些被禁锢在佛手中的唐使亡魂,此刻是否已得到解脱?他不敢深想,只能将横刀插入地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血与火的征途,还在继续。
第五节 佛血破障
尸毗王像炸裂的气浪掀飞碎石时,蒋师仁踉跄着撞向石壁,怀中的铜佛落地。那尊玄奘所赠的铜佛本就有裂痕,此刻经不住撞击,佛身轰然碎成数瓣。王玄策瞳孔骤缩——佛腔之内竟藏着个三寸见方的紫金钵盂,盂身刻满细小的梵文,在硝烟弥漫的地窟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用这个!蒋师仁嘶声大喊,不顾手臂伤口涌出的鲜血,一把将钵盂推向王玄策。就在触碰到钵盂的瞬间,四周残存的唐使亡魂突然发出刺耳尖啸,半透明的身影如被无形漩涡吸引,化作缕缕青光飞向钵盂。王玄策只觉掌心一沉,钵盂表面的梵文亮起金光,那些挣扎的魂魄竟被尽数吸入盂中,化作点点荧光在里面沉浮。
这是...拘魂钵?王玄策震惊不已。玄奘法师从未提及此物,难道早已知晓天竺有此邪术?他话音未落,钵盂底部突然轻响,暗格弹开,一枚鸽卵大小的晶莹舍利子从中滚出。舍利子通体乳白,内蕴金色纹路,正是玄奘从那烂陀寺取回的佛骨真身,传说中能镇伏一切邪祟。
此时尸毗王像的残躯仍在抽搐,阿罗那顺的面孔在鎏金碎片上扭曲,发出不甘的嘶吼。王玄策不再犹豫,握住舍利子冲向巨像残骸。当舍利子接触到一块残留的佛心鎏金时,刺目金光骤然爆发,如海啸般席卷整个地窟。残存的肉芽、脓血与佛牙碎片在金光中寸寸消融,三十六只握着唐使的佛掌轰然炸裂,被困的生魂化作光点飘向空中。
轰——整座金像残骸在金光中彻底崩解,鎏金碎片如暴雨般坠落。王玄策抬手格挡,却见一片飞溅的金片上,戒日王干尸紧握的虎符残片突然爆发出血红色光芒。残片脱离干尸掌心,重重砸在地面,竟像活物般灼烧出蜿蜒的纹路——那是一幅路线图!线条赤红如血,勾勒出雪山、峡谷与隐秘的洞窟,终点处刻着三个模糊的汉字:汉军寨。
是雪山密道!蒋师仁失声惊呼,当年王大人您借兵吐蕃时,曾在喜马拉雅山脉设下藏兵点!王玄策心脏剧震,虎符是大唐调兵信物,戒日王为何会藏着指向汉军密道的血图?难道阿罗那顺的叛乱,背后另有图谋?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血图边缘,地面突然剧烈震动,尸毗王像的底座应声裂开。
裂缝中,半张新鲜的人皮缓缓升起,人皮表面毛孔清晰,还残留着血丝。上面用朱砂刺着一幅详尽的布防图——赫然是长安皇宫的格局!金水河走向、宫门值守轮换、甚至太液池下的排水通道都标注得一清二楚,墨迹尚未完全干透,散发着刺鼻的腥气。王玄策猛地抬头,只见火焰中,阿罗那顺那张扭曲的鎏金面孔露出诡异的笑容,声音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话音未落,地窟深处传来密集的声,像是无数骨骼正在重组。王玄策拽起蒋师仁后退数步,横刀护在胸前。只见底座裂缝中涌出大量混着金粉的脓血,脓血迅速凝固,竟在布防图人皮周围聚成一个巨大的人形轮廓。轮廓表面覆盖着细碎的佛牙,双眼处嵌着两枚燃烧的舍利——不是玄奘的佛骨,而是用活人眼球炼化的邪器!
不好!他用锁魂阵的残力和人皮布防图炼了邪傀!王玄策厉声喝道。邪傀发出低沉的咆哮,抬脚踩向地面的血图密道,赤红的线条竟随它的动作亮起,仿佛在为其指引方向。如果让这邪物带着长安布防图离开,后果不堪设想!他握紧手中的佛骨舍利,舍利子在邪傀出现的瞬间变得灼热,仿佛在呼应天敌。
蒋师仁,护住人皮布防图!王玄策将紫金钵盂抛给副将,自己则持舍利子冲向邪傀。佛骨舍利与邪傀体内的邪器舍利在空中相撞,爆发出刺目的能量对冲。金色与血色的光芒交织,地窟顶部的碎石如雨点般落下。邪傀举起布满佛牙的手臂砸下,王玄策侧身避过,刀锋划过其躯干,却只溅起串串火星——这东西的躯体由佛牙和脓血构成,寻常兵器根本无法损伤。
千钧一发之际,蒋师仁突然想起什么,扯开行囊掏出一小瓶火油:大人!佛牙怕火!他将火油泼向邪傀,同时掷出点燃的火把。的一声,邪傀瞬间被火焰吞没,覆盖体表的佛牙发出的爆裂声,脓血遇火化作毒烟。邪傀发出凄厉的惨叫,动作顿时迟滞。王玄策抓住机会,将佛骨舍利狠狠按在邪傀眉心的邪器舍利上!
呃啊——!邪傀发出非人的哀嚎,躯体寸寸崩解。佛骨舍利爆发出璀璨金光,将邪器舍利彻底炼化,那些用活人眼球炼制的邪物化作飞灰。燃烧的邪傀倒下时,恰好压在地面的血图密道上,赤红的线条在火焰中扭曲、湮灭,最终只剩焦黑的痕迹。而那张刺着长安布防图的人皮,在蒋师仁的护卫下得以保全,只是朱砂墨迹在高温中微微晕染,显得更加诡异。
地窟渐渐恢复平静,唯有佛骨舍利的金光仍在缓缓流转。王玄策接过蒋师仁递来的人皮布防图,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阿罗那顺的话犹在耳畔:你以为这就结束了?这张人皮、戒日王干尸手中的血图、以及锁魂阵中隐藏的长安阴谋,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天竺的叛乱,或许只是更大图谋的冰山一角。
收好佛骨舍利和布防图,我们立刻撤离。王玄策沉声下令,目光扫过地窟废墟,通知吐蕃援军,除了围剿阿罗那顺残部,还要加派人手封锁雪山密道。至于这张人皮...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冷冽的杀意,必须带回长安,呈给陛下。看来,我们这次面对的,不只是天竺的叛王,还有藏在暗处的鬼魅。
蒋师仁郑重点头,将紫金钵盂与佛骨舍利小心收好,又用油布裹住人皮布防图。两人最后看了一眼坍塌的尸毗王像遗址,转身走向地窟出口。晨光从洞口射入,照亮了他们满身血污的背影。佛血破障,邪祟暂伏,但王玄策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那枚来自那烂陀寺的佛骨舍利,在经历了这场血腥恶战后,似乎也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光晕,静静等待着下一场宿命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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