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铁索横江
信度河(印度河)上游的晨雾还未散尽,浑浊的江水裹挟着碎石翻滚,发出沉闷的咆哮。王玄策扶着身旁土坡的枯树,断足刚踏上河岸湿滑的泥地,便听见身后传来蒋师仁的低喝:“王正使,当心脚下!”
他回头望去,蒋师仁正勒住胯下的枣红马,陌刀斜背在身后,甲胄上还沾着昨夜战斗的血污。两人身后,八千余骑人马正沿着河岸缓缓推进——其中一千二百人是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派来的援军,甲胄上镶着狼头纹,腰间悬着短柄弯刀;其余七千余人则来自泥婆罗,大多头戴藤盔,手持长矛,胯下的战马虽不及吐蕃骏马神骏,却也步伐稳健。这支部队是王玄策与蒋师仁历经两月奔波借来的力量,只为复仇北天竺戒日王朝——三个月前,天竺使者阿罗那顺突袭唐朝使团,二十八字使团成员尽数被杀,贡品被抢,王玄策与蒋师仁仅以身免,如今终于率军踏上北天竺的土地,离阿罗那顺的老巢键陀罗水寨已不足百里。
“蒋校尉,传令下去,让队伍原地休整半个时辰,饮马补水。”王玄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断足处的伤口虽已包扎,却仍在隐隐作痛。他抬头望向江面,突然皱起眉头——原本空旷的江面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七道暗沉的影子,顺着江水缓缓漂来。
蒋师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骤然一变:“是青铜锁链!”
话音未落,那七道影子已漂至近前,果真是七根碗口粗的青铜锁链,每根锁链上都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箭矢——箭杆是唐军制式的桦木杆,箭镞泛着青黑的锈色,箭尾处竟还拴着细小的骨头,在江风中轻轻晃动。
“是被俘将士的指骨。”蒋师仁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江边,俯身捡起一根被浪头冲上岸的指骨,指骨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阿罗那顺这是在示威。”
王玄策沉默着走到他身旁,目光落在锁链上。他曾在长安见过西域进贡的青铜链,却从未见过如此粗重的——每根锁链至少有数十丈长,一端应该固定在对岸的岩石上,另一端则隐没在江水中,显然是阿罗那顺用来阻断江面的障碍。他伸手触碰锁链,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锁链上的铜锈簌簌落下,露出内里泛着冷光的铜质。
“王正使,要不要让弟兄们试试砍断锁链?”蒋师仁握住身后的陌刀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昨夜他们刚突破天竺军的三道防线,斩杀了两千余名守军,如今却被这七道锁链挡在江边,若是绕路,至少要多走三日,恐会延误战机。
王玄策却摇了摇头:“先等等,这锁链不对劲。”他仔细观察着锁链的连接处,突然发现每根锁链的中段都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人刻意凿过。就在他准备再仔细查看时,脚下的地面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江面上的七道锁链突然发出“咔啦”的脆响。
“小心!”王玄策猛地推开蒋师仁。
话音刚落,七道青铜锁链竟自行崩断,断裂处的铜片飞溅开来,有几片险些擦到蒋师仁的甲胄。更令人震惊的是,锁链断裂的瞬间,几片残破的纸页从锁链内部浮出,顺着江风飘到王玄策的面前。
他伸手接住纸页,只见上面用墨字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虽已残缺不全,却能辨认出“水战”“舟楫”“顺流”等字样,末尾还隐约可见“卫公兵法”四个字。
“是《卫公兵法》的‘水战篇’残页。”王玄策的手指微微颤抖,《卫公兵法》是李靖将军所着,如今已是唐军将领的必读书籍,他没想到竟会在这异国他乡的江面上见到残页,“阿罗那顺怎会有这个?”
蒋师仁也凑过来看,眉头紧锁:“或许是之前被俘的将士随身携带的,被他搜了去,又藏在了锁链里。”他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对身后的亲兵喊道:“去把随军的文书叫来,让他把这些残页收好,看看能不能拼凑完整。”
亲兵领命而去,蒋师仁却仍觉得心头不安。他再次看向江面,目光落在锁链断裂后露出的铜芯上——铜芯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正随着江水的波动轻轻晃动。他握紧陌刀,猛地纵身跃起,陌刀带着风声劈向一根尚未完全沉入江底的锁链残段。
“铛!”陌刀与青铜锁链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震力顺着刀柄传到蒋师仁的手臂,他却丝毫未退,手腕翻转,陌刀再次劈下,将锁链残段劈成两半。随着锁链断裂,无数铜锈从断裂处震落,在空中散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些铜锈并未落在地上,反而在空中缓缓聚拢,组成了一幅模糊的图形。
王玄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铜锈组成的图形:“是布防图!你看这处,是水寨的大门,这几处是箭楼,还有这里——应该是水寨的粮仓。”
“是键陀罗水寨的布防图!”蒋师仁又惊又喜,他没想到阿罗那顺的威慑之物,竟成了他们的引路明灯,“阿罗那顺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他藏在锁链里的东西,会帮我们摸清他的底细。”
就在两人说话间,江面上突然泛起一阵金光。众人循光望去,只见一枚拳头大小的铜佛残核从锁链断裂处浮出,佛身早已残缺,只剩下半个头颅和一只手掌,佛掌上还沾着暗红色的液体——那液体顺着佛身流入江水中,竟将浑浊的江水染成了金色,像是有无数金粉在水中扩散。
“佛血?”王玄策心中一动,他曾听文成公主说起过,当年她远嫁吐蕃时,曾途经信度河,为了保佑商旅平安,在河底埋下过一件信物。如今这佛血染金的景象,莫非与文成公主有关?
他正思索着,金色的江水突然变得清澈起来,江底的景象清晰地映在水面上——那是一艘沉在江底的木船,船体虽已部分腐朽,却仍能看出完整的轮廓,船板上刻着几行清晰的字迹。
蒋师仁翻身跳上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眯眼看向船板:“王正使,船板上有字!是‘贞观十六年,将作监造’!”
贞观十六年,正是文成公主远嫁吐蕃的前一年。王玄策心中豁然开朗——这沉船定是文成公主当年暗埋在河底的,或许是为了日后唐朝使团遇险时能有接应。他看向那艘沉船,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他们突破键陀罗水寨的关键——阿罗那顺只知用锁链阻断江面,却不知江底藏着一艘唐朝的战船。
“蒋校尉,传令下去,让泥婆罗的弟兄们准备潜水,把沉船打捞上来。”王玄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船或许能帮我们渡过江去。”
蒋师仁立刻领命,转身去安排人手。泥婆罗将士常年生活在恒河沿岸,水性极佳,听闻要打捞沉船,纷纷主动请缨。不多时,数十名泥婆罗将士便脱去甲胄,手持绳索跳入江中,朝着沉船的方向游去。
王玄策站在岸边,目光紧盯着江面。就在这时,对岸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哀鸣,那声音雄浑而悲凉,不似人声,倒像是某种巨兽的嘶吼。
“是战象!”蒋师仁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曾在天竺的传闻中听过,阿罗那顺驯养了数百头战象,每头战象上都载着十余名士兵,冲锋时所向披靡,“阿罗那顺把战象调到对岸了。”
众人抬头望向对岸,只见数十头庞大的战象正沿着河岸缓缓移动,象背上的天竺士兵手持弓箭,正朝着江这边张望。突然,一头战象扬起长鼻,猛地卷起什么东西,朝着江面扔来。
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江水中,溅起巨大的浪花。王玄策定睛看去,心脏骤然一缩——那不是原木,也不是石块,而是一具具穿着铠甲的尸体。尸体身上的铠甲是唐军制式的明光铠,虽已被血污染透,却仍能辨认出甲胄上的纹路。
“是被俘的唐军将士。”蒋师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他数着那些浮尸,“一具、两具……整整三百具!阿罗那顺竟把他们的尸体用来恐吓我们!”
江面上,三百具唐军浮尸顺着江水漂来,甲胄上的血渍在金色的江水中扩散,与佛血的金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惨烈的画面。岸边的唐军士兵看到这一幕,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中满是怒火——这些被俘的将士,或许就是三个月前与他们一同出征的袍泽,如今却成了阿罗那顺示威的工具。
王玄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痛与愤怒。他走到队伍最前方,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指向对岸:“弟兄们!看到了吗?这就是阿罗那顺的所作所为!他杀我使团,抢我贡品,如今又辱我将士尸体!今日,我们便渡过这信度河,踏平键陀罗水寨,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报仇!报仇!”八千余骑人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江水平静了几分。吐蕃将士的狼嚎声、泥婆罗将士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滔天的气势。
蒋师仁走到王玄策身旁,陌刀出鞘,寒光闪烁:“王正使,泥婆罗的弟兄们已经摸到沉船了,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把船打捞上来。”
王玄策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江底的沉船上。贞观十六年将作监造的战船,如今成了他们复仇的希望;阿罗那顺用来威慑的青铜锁链,却暴露了水寨的布防。他知道,这场战斗不会轻松——对岸有战象,水寨有守军,而他们只有八千人马。但他更知道,身后的将士们个个心怀怒火,这怒火足以烧穿阿罗那顺的防线。
“蒋校尉,让弟兄们做好准备。”王玄策的声音变得坚定,“等沉船打捞上来,我们便借着这船,暗渡信度河,直取键陀罗水寨的粮仓!”
蒋师仁躬身领命:“末将遵令!”
江面上,泥婆罗将士已将绳索系在沉船上,正合力将船往岸边拉。沉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船板上“贞观十六年,将作监造”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对岸的战象仍在哀鸣,天竺士兵的弓箭已搭在弦上,却不敢轻易射出——他们或许也没想到,这看似天险的信度河,竟藏着这样一处破局的关键。
王玄策扶着断足,站在岸边,望着渐渐靠近的沉船,心中默念:“弟兄们,再等等,我们很快就能为你们报仇了。”风从江面吹来,带着江水的腥味和血腥气,却吹不散他眼中的坚定——这场复仇之战,才刚刚开始。
第二节: 尸舟现世
信度河的风骤然转厉,卷起江面细碎的金浪拍向岸边。王玄策刚将佩剑归鞘,便见江面上那三百具唐军浮尸突然异动——原本随波散漂的尸体,竟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缓朝着江心聚拢。他瞳孔微缩,忙抬手示意身后将士噤声:“都别动,看江面!”
蒋师仁握紧陌刀上前,目光死死锁着那些浮尸。只见第一具尸体的手指轻轻颤动,随即翻身与另一具尸体并拢,甲胄碰撞间发出沉闷的声响。紧接着,更多尸体开始移动,有的相互叠压,有的首尾相接,不过半柱香的工夫,竟在江面拼成了一艘长约二十丈的船形——尸身交错成船身,手臂相扣作船舷,连残破的明光铠都顺着拼接的弧度排列,像是天然的船板纹路。
“这……这是尸舟?”泥婆罗将领朗卡失声惊呼,手中长矛险些脱手。他征战半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尸身拼接的船形在金色江水中沉浮,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王玄策却注意到更惊人的细节——每具尸体的掌心都托着一枚铜铃,铃身刻着清晰的“唐”字,铜绿斑驳却难掩精致。他示意蒋师仁取来一具靠近岸边的浮尸,指尖轻触铜铃,竟发现铃舌并非寻常金属,而是半截乳白色的雪莲,花瓣上还残留着些许冰晶,仿佛刚从雪山摘下。
“是解毒雪莲。”蒋师仁凑近查看,声音带着几分凝重,“当年末将随侯君集出征高昌时见过,此花只长在天山雪线以上,能解百毒,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王玄策弯腰拿起铜铃,手指轻轻晃动。“叮——”清脆的铃声穿透风声,传遍江面。就在铃声响起的瞬间,尸舟的“甲板”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黑褐色的船板纹路从缝隙中显现——那根本不是尸身,而是藏在尸群之下的真正船板!缝隙越来越大,一卷泛黄的经卷从船底缓缓露出,经卷封皮上写着“大唐西域记”五个篆字,展开的书页恰好停在“渡河篇”。
“是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王玄策心中巨震。他年少时曾在长安大慈恩寺见过玄奘法师,听闻法师西行归来后着此书,详细记载西域山川地理,却不知竟有一卷藏在此处。
蒋师仁见状,陌刀出鞘,刀身斜挑,精准勾住经卷边缘。他手腕微沉,刀气顺着经卷扩散开来,直逼河底。“嗡——”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河底突然传来金属转动的声响,紧接着,数十个青铜齿轮从泥沙中浮出,齿轮上刻着复杂的纹路,相互咬合间竟组成了完整的舵盘结构。
“是公输班设计的‘九转连环舵’!”王玄策一眼认出,当年他在将作监见过此舵的图纸,传闻此舵能借水流之力自动调整方向,无论顺逆都能平稳行船,是上古奇巧之术,没想到真的存在。
就在此时,之前落在江中的铜佛残核突然腾空而起,像被磁石吸引般飞向青铜齿轮,精准嵌入舵盘中心的凹槽。“咔啦——”齿轮骤然转动,尸舟开始缓缓调头,原本朝向岸边的船首,竟缓缓转向对岸,直指键陀罗水寨的方向——那里正是阿罗那顺的秘密据点,藏着他囤积的粮草与精锐。
岸边将士无不惊叹,吐蕃骑兵纷纷举起弯刀,泥婆罗士兵也高呼起来,方才因浮尸而起的压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振奋与期待。王玄策却仍未放松,他望着尸舟的方向,总觉得此事太过顺利,阿罗那顺绝不会轻易留下如此明显的破局之路。
突然,河面中心出现一个漩涡,水流急速旋转,卷起泥沙与碎木。漩涡越来越大,竟将远处七具尸体吸了过来——那是天竺哨兵的尸体,甲胄上绣着戒日王朝的太阳纹,腰间挂着的铜牌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是鸿胪寺的密探铜牌!”蒋师仁飞身跃到岸边礁石上,伸手捞起一具天竺尸体,解下腰间铜牌。铜牌正面刻着“鸿胪寺探”,背面是密探的编号“七三二”,正是三个月前随使团出行、后失踪的密探信物。
王玄策接过铜牌,指腹摩挲着冰冷的金属,心中寒意渐生。他终于明白,阿罗那顺早已知晓他们的行踪,这些天竺哨兵定是奉命监视,却不知为何被灭口。而尸舟、铜铃、经卷与连环舵,或许根本不是意外,而是阿罗那顺设下的陷阱。
“王正使,此事蹊跷。”蒋师仁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阿罗那顺若想阻拦,大可直接派战象渡河攻击,为何要留下这尸舟与舵盘?”
王玄策点头,目光扫过对岸。此时对岸的战象已退至远处,只留下零星的天竺士兵在观望,仿佛在等待他们登上尸舟。他抬手示意将士们退后,指尖轻敲铜铃,铃声再次响起,尸舟却不再移动,只是在漩涡旁静静漂浮。
“朗卡将军,你带五百泥婆罗勇士,乘竹筏靠近尸舟,探查是否有机关。”王玄策转身对泥婆罗将领朗卡下令,“切记,只可远观,不可触碰任何东西。”
朗卡领命,立刻召集五百名水性最好的士兵,扎起十艘竹筏,缓缓驶向尸舟。竹筏靠近时,朗卡发现尸舟的船板缝隙中藏着细小的引线,引线连接着船底的黑色陶罐,隐约能闻到硫磺的气味。
“王正使!是火药!”朗卡高声呼喊,“船底藏着火药罐,引线连着铜铃!”
王玄策心中一凛,原来阿罗那顺的目的是让他们登上尸舟后,借铜铃声引爆火药,将所有人炸入江中。若非那七具天竺哨兵的尸体暴露了破绽,他们恐怕早已落入陷阱。
蒋师仁握紧陌刀,眼中怒火燃烧:“阿罗那顺好狠毒的心思!竟想用我军将士的尸体设局!”
王玄策却冷静下来,他望着尸舟与青铜舵盘,突然露出一丝笑意:“他想借尸舟杀我们,我们偏要借这尸舟破他的水寨。”他转身对蒋师仁下令,“蒋校尉,你带两千吐蕃骑兵,绕到上游三十里处,寻找浅滩渡河,从侧翼突袭水寨;朗卡将军,你率五千泥婆罗士兵,在此处架设浮桥,吸引天竺军注意力;我带剩余人手,处理这尸舟与火药,另有妙用。”
众人领命而去,岸边顿时忙碌起来。吐蕃骑兵策马扬尘,朝着上游疾驰;泥婆罗士兵砍伐岸边的枯树,开始搭建浮桥;王玄策则带着亲兵,乘竹筏靠近尸舟,小心翼翼地拆除船底的火药罐。
铜铃仍在掌心,铃声不再是陷阱的信号,反而成了破局的契机。王玄策望着远处的键陀罗水寨,心中已有了计划——阿罗那顺以为他会落入陷阱,却不知这尸舟与九转连环舵,终将成为摧毁他的利器。江面的漩涡渐渐平息,金色的江水映着夕阳,仿佛在预示着这场复仇之战的胜利。
第三节 :毒浪逆袭
信度河的风裹着血腥气掠过,王玄策刚指挥亲兵拆完第三具火药罐,对岸突然传来急促的鼓点。他抬头望去,只见键陀罗水寨的闸门缓缓打开,十余艘快船顺着水流疾驰而来,船身漆黑,船桨搅动江水时,溅起的竟不是水花,而是一团团灰黑色的雾气——雾气落地处,岸边的野草瞬间枯萎,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尸味。
“是毒船!”蒋师仁的声音从上游方向传来,他刚率吐蕃骑兵抵达浅滩,见此情景立刻勒马转身,陌刀在阳光下划出寒光,“王正使,阿罗那顺想用毒雾封江!”
王玄策握紧手中的《千金要方》残页,那是昨夜从沉船夹层中找到的,纸页上记载着孙思邈留下的十余种解毒方,墨迹虽淡却字字清晰。他望着快速逼近的毒船,雾气已弥漫到江面中央,离搭建浮桥的泥婆罗士兵不足百丈,不少士兵已开始咳嗽,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朗卡将军,让弟兄们用湿布掩住口鼻,退到上风处!”王玄策高声下令,同时将《千金要方》残页高高举起,指尖按在“解瘴毒方”的字迹上。他曾在长安太医院见过孙思邈的手札,知晓其医理玄妙,今日危急关头,只能赌这残页暗藏的玄机。
残页被风掀起,墨迹突然亮起微光。王玄策将残页抛向毒雾,纸页在空中展开,“甘草三钱、金银花五钱、雪莲半朵”的药方字句脱离纸页,化作金色的字符,在空中盘旋片刻后,突然融入毒雾之中。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灰黑色的毒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暗沉,化作细密的白色粉末,飘落在江面上、浮桥边,落在士兵伤口处时,原本渗血的伤口竟渐渐止住了血。
“是止血药粉!”朗卡惊喜地喊道,他手臂上被毒雾灼伤的伤口,接触到白色粉末后瞬间不痛了,“孙神医的药方真的管用!”
蒋师仁见状,策马冲向江边,陌刀出鞘,朝着最前方的一艘毒船劈去。刀气破空,直逼船身,“砰”的一声巨响,毒船的船板被劈出一道裂缝。他翻身跃起,落在船板上,陌刀再次横扫,将裂缝扩大,伸手扯开船板夹层——里面竟裹着一面残破的唐军战旗,战旗中央藏着一封密信,信封上写着“玄策亲启”,落款是“文成”。
“王正使!是文成公主的密信!”蒋师仁拿起密信,纵身跳回岸边,将信递到王玄策手中。
王玄策拆开信封,信纸是吐蕃特有的狼毒纸,字迹娟秀却带着坚定:“信度河底有暗道,自贞观十六年沉舟处入,可直抵键陀罗水寨粮仓,切记,暗道需借药师佛之力开启。”
他刚读完信,江面突然泛起金光——之前嵌入九转连环舵的铜佛残核,此刻竟化作漫天金粉,顺着江水飘向剩余的毒船。金粉接触到毒雾,瞬间凝成一把把透明的水刃,水刃在空中排列成阵,朝着毒船的水手飞去。“噗噗噗”的声响接连响起,每把水刃都精准刺穿水手的咽喉,毒船失去操控,顺着水流漂向岸边,成了无主之船。
“铜佛金粉显威了!”士兵们欢呼起来,之前的紧张与恐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振奋。
王玄策却盯着江面,心中思索着文成公主信中的“暗道”与“药师佛”。他看向江底,之前沉船的位置此刻已无船影,只有江水在缓缓流动。突然,脚下的地面轻轻震动了一下,紧接着,整个河床开始缓缓抬升,江水渐渐退去,露出黑色的河床泥沙。
“河床在抬升!”蒋师仁惊讶地喊道,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河床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托着,一点点露出水面,直到十余丈宽的河道显露出来。在河床中央,有一道隐蔽的水道,水道入口处刻着复杂的纹路,与长安龙首渠的渠口纹路一模一样——那是戒日王朝仿造长安龙首渠建造的暗水道!
众人顺着暗水道望去,只见水道底部沉着七尊鎏金药师佛,每尊佛像高约丈余,佛身刻着梵文经文,佛像底座与水道壁相连,显然是开启暗道的关键。
“是鎏金药师佛!”王玄策走上前,仔细观察佛像,发现每尊佛像的手掌都呈托举状,掌心有一个凹槽,与之前铜佛残核的形状正好吻合,“文成公主说的‘借药师佛之力开启’,应该就是用铜佛残核嵌入凹槽。”
蒋师仁立刻转身,让人去取之前收集的铜佛残核。不多时,亲兵捧着七枚铜佛残核回来,王玄策拿起一枚,嵌入第一尊药师佛的掌心凹槽。“咔”的一声轻响,佛像微微转动,水道壁上的纹路亮起微光。他依次将七枚残核嵌入佛像凹槽,当最后一枚残核归位时,七尊药师佛同时转动,暗水道的入口缓缓打开,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通道内隐约有微光,显然是通向某处的。
“暗道开了!”朗卡激动地喊道,他探头看向通道内,能闻到淡淡的粮食气息,“里面真的通向粮仓!”
王玄策心中大喜,他看向蒋师仁与朗卡,眼中闪过坚定:“蒋校尉,你率一千吐蕃骑兵,从暗道进入,直取粮仓,烧毁阿罗那顺的粮草;朗卡将军,你继续带领弟兄们搭建浮桥,佯装要强攻水寨,吸引天竺军注意力;我带剩余人手,清理岸边毒船,随后接应你们。”
“末将遵令!”蒋师仁与朗卡齐声领命。蒋师仁挑选出一千精锐骑兵,手持火把,顺着暗水道进入;朗卡则指挥士兵加快搭建浮桥,岸边鼓声震天,营造出强攻的假象。
王玄策站在河床边,望着幽深的暗水道,心中充满感激——若不是文成公主早有安排,若不是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孙思邈的《千金要方》、公输班的九转连环舵,他们今日恐怕难以破局。他握紧腰间佩剑,目光看向键陀罗水寨的方向,心中默念:“阿罗那顺,你的死期到了。”
江风再次吹来,却不再带着毒雾与血腥,反而有了几分清爽。远处的水寨隐约传来慌乱的鼓声,想来是天竺军发现了异常。王玄策知道,这场复仇之战的关键一战,即将在暗水道深处、在水寨粮仓展开,而胜利的天平,已开始向他们倾斜。
第四节: 佛舟引渡
暗水道的微光顺着入口溢出,蒋师仁率领的吐蕃骑兵刚踏入通道,河床处的七尊鎏金药师佛突然异动。王玄策正指挥士兵清理岸边毒船,眼角余光瞥见佛像双目泛起金光——原本闭合的佛眼竟缓缓睁开,瞳孔中映出江面的残影,掌心突然射出七道金芒,直逼漂浮在江心的尸舟。
金芒落在尸舟上,原本松散的尸身瞬间被金光包裹,残损的唐军铠甲化作鎏金甲片,交错的尸身重组为完整的船身轮廓。更令人惊叹的是,船帆从船首缓缓升起,竟是由无数张《金刚经》书页拼接而成,书页上的经文在阳光下流转,渐渐显露出唐军的鱼鳞阵阵型图——阵眼、侧翼、后援的位置标注得清晰明了,正是当年李靖破突厥时所用的经典阵型。
“是佛舟!”朗卡手中的长矛险些脱手,他望着江心的金色战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药师佛显灵,帮我们重组了战船!”
王玄策快步走到河床边,目光落在佛舟上。他突然注意到自己断足处的包扎布带,那是出发前吐蕃赞普赠送的金线织成,此刻竟自行脱落,金线在空中展开,像有生命般飞向佛舟。更神奇的是,其余六艘尚未完全拆解的尸舟,也被金线牵引着,缓缓向主佛舟靠拢,最终在河面拼成一条笔直的通道——金线串联起所有佛舟,竟化作一座直通键陀罗水寨的浮桥,桥面由鎏金船板拼接,稳固如陆地。
“王正使,浮桥成了!”亲兵激动地喊道,伸手触碰桥面,鎏金船板传来温热的触感,绝非寻常金属。
蒋师仁此刻已从暗水道折返,他刚摸清粮仓的布防,便听闻江面异动,快步赶回岸边。见浮桥贯通,他眼中闪过锐光,握紧陌刀走向暗水道入口:“王正使,末将再去探探水道深处,或许还有阿罗那顺的秘密。”说罢,陌刀劈向水道壁,刀气如惊雷般炸开,石壁轰然碎裂,无数碎石滚落间,一卷泛黄的名册从石缝中飞出。
王玄策伸手接住名册,封皮上写着“唐军工兵名册”五个字,正是三个月前随使团失踪的工兵小队名册。他快速翻阅,名册上的士兵姓名清晰可见,翻至最后一页空白处时,却发现用墨笔写着几行小字——竟是阿罗那顺从吐蕃商队购买毒药的名单,商队名号、交易时间、毒药种类一应俱全,末尾还画着一个狼头标记,与吐蕃反叛贵族的标识一模一样。
“原来阿罗那顺勾结了吐蕃叛军!”蒋师仁怒喝出声,陌刀在手中紧握,指节泛白,“难怪他能弄到这么多毒药,还知晓我们借兵的行踪!”
就在此时,之前嵌入药师佛掌心的铜佛最后一块残片突然腾空而起,在空中炸裂成漫天金粉。金粉落在名册上,残片化作的佛血顺着纸页蔓延,将名单上的字迹染成金色,仿佛在为这份罪证烙印。更惊人的是,江面的所有战船突然发出轰鸣,船底的九转连环舵全速转动,战船如离弦之箭般加速,船头直指键陀罗水寨的西南角——那里正是蒋师仁之前从布防图上看出的防御薄弱处。
“战船动了!”士兵们欢呼着,纷纷登上浮桥,跟在战船后方,朝着水寨推进。王玄策与蒋师仁并肩走上浮桥,望着前方的战船,心中涌起一股豪气——从借兵复仇到佛舟引渡,一路走来虽艰险重重,却总能在绝境中寻得生机,这或许就是天意使然。
战船很快逼近水寨西南角的寨墙,寨墙上的天竺士兵惊慌失措,纷纷射箭投石,却被战船周身的金光挡住,箭矢与石块落在金光上,瞬间化为粉末。“轰——”第一艘战船狠狠撞在寨墙上,鎏金船首如利刃般刺入砖石,寨墙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紧接着,其余战船接连撞击,西南角的寨墙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崩塌,扬起漫天尘土。
尘土散去,寨墙后方的景象令所有人震怒——那里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青铜熔炉,熔炉内火光冲天,隐约可见无数白色的骨片在火中熔炼,熔炉旁的石碑上刻着“佛骨熔炼处”五个大字。原来阿罗那顺不仅屠戮唐军,竟还亵渎佛门圣物,将佛骨熔炼铸造兵器,其残忍与狂妄可见一斑。
“阿罗那顺,你竟敢亵渎佛骨!”王玄策怒喝,拔剑指向熔炉方向,“弟兄们,踏平水寨,擒杀逆贼,为死难的弟兄和被亵渎的佛骨报仇!”
“报仇!报仇!”八千余骑人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水寨都在颤抖。吐蕃骑兵手持弯刀,率先冲入水寨;泥婆罗士兵举着长矛,紧随其后;王玄策与蒋师仁并肩冲锋,断足的疼痛早已被复仇的怒火掩盖,陌刀与长剑在阳光下交织,朝着水寨深处杀去。
青铜熔炉的火光仍在燃烧,却照不亮阿罗那顺的末日。佛舟引渡而来的不仅是复仇的大军,更是正义的审判,这场因使团被杀、贡品被抢而起的复仇之战,终将在键陀罗水寨迎来。
第五节: 金舟归唐
键陀罗水寨的喊杀声已近尾声,天竺士兵的哀嚎与唐军的呐喊交织在烟尘中。王玄策拄着佩剑站在青铜熔炉旁,断足处的金线仍在微微发烫,他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熔炉,正思索如何取出里面的佛骨,江面突然传来一阵异响——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之前撞击寨墙的金色战船竟开始解体,鎏金船板脱离船身,在空中缓缓展开,如同一页页巨大的书页。
船板在空中盘旋片刻,突然朝着王玄策的方向飞来,一片片精准拼接。待所有船板组合完毕,竟化作一卷丈余长的经卷,经卷上的文字赫然是《大唐西域记》的笔迹,内容正是全书缺失已久的“佛骨东归”章节——上面详细记载了玄奘法师当年西行时,在键陀罗发现佛骨舍利的经过,以及他曾立下的“待有缘人,携佛骨归唐”的誓言。
“是《大唐西域记》的缺失章节!”蒋师仁上前一步,目光紧盯着经卷上的文字,“玄奘法师早有预言,会有人将佛骨带回大唐!”
王玄策伸手触碰经卷,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玄奘法师当年的虔诚。就在此时,他断足处的金线突然亮起,之前附着在战船上的金粉顺着金线缓缓流动,汇入断足之中。他只觉一股暖流从断足蔓延至全身,不由自主地迈步走向江面,断足踏在水面上时,金粉从伤口溢出,在河面烙出一行金色大字——正是文成公主的终极密令:“舟桥既渡,佛骨当归”。
“舟桥既渡,佛骨当归……”王玄策轻声念着这八个字,心中豁然开朗。从青铜锁链到尸舟现世,从毒浪逆袭到佛舟引渡,所有的奇遇与巧合,都是为了这一刻——让佛骨舍利重返大唐,完成玄奘法师与文成公主的夙愿。
蒋师仁望着河面的金色密令,突然感受到身后传来强烈的佛光。他回头望去,只见之前融入陌刀的佛光正从刀身溢出,刀身渐渐变得通透,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箔。他握紧刀柄,朝着青铜熔炉走去,陌刀举起时,刀身突然浮现出一幅壮阔的景象——长安朱雀大街上,百姓们身着汉服,手持香烛,整齐地跪在道路两侧,目光朝着东方,似在等待着什么。
“是长安百姓跪迎舍利的盛景!”朗卡失声惊呼,他曾随泥婆罗使者去过长安,认出那正是长安的街道布局,“这是预示着佛骨归唐时,长安百姓的迎接场面!”
蒋师仁心中激荡,陌刀朝着熔炉劈下。“轰!”佛光与刀气交织,狠狠砸在熔炉上,青铜熔炉应声裂开,里面的火焰瞬间熄灭,露出数十片洁白的佛骨舍利——舍利在佛光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金光,仿佛有生命般,缓缓飘向王玄策的方向。
就在佛骨即将落入王玄策手中时,空中突然泛起一阵金芒,之前炸裂的铜佛残片化作的金粉,在浪尖凝聚成一道虚影。虚影身着僧袍,手持九环锡杖,面容慈悲,正是玄奘法师的模样。
“玄奘法师!”王玄策与蒋师仁同时躬身行礼,眼中满是崇敬。
玄奘虚影微微颔首,手中的九环锡杖缓缓抬起,杖尖指向东方——那是长安的方向。金粉随着锡杖的指引,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轨迹,将佛骨舍利包裹其中,化作一道金色的光带,顺着轨迹朝着东方飞去。
“佛骨归唐了!”士兵们纷纷跪倒在地,朝着光带离去的方向叩拜,脸上满是虔诚与激动。
玄奘虚影望着光带远去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在彻底消散前,他留下一句缥缈的话语,传遍整个信度河:“今有唐使玄策,承天命,携佛骨归,功在社稷,福泽万民。”
声音消散时,空中的《大唐西域记》经卷与河面的金色密令也渐渐淡去,信度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一切奇遇都未曾发生。唯有岸边的青铜熔炉残骸,以及将士们甲胄上未散的佛光,证明着这场不可思议的旅程真实存在过。
王玄策站直身体,望着东方,断足处的金粉已不再溢出,伤口竟隐隐有愈合的迹象。他转身看向蒋师仁与朗卡,眼中满是坚定:“弟兄们,佛骨已归,我们的使命尚未完成。阿罗那顺虽败,但其残余势力仍在,我们需肃清北天竺,护佑商旅平安,不辜负玄奘法师与文成公主的托付,不辜负大唐的信任!”
“愿随王正使,肃清逆贼,护佑大唐!”蒋师仁与朗卡齐声应和,八千余骑人马纷纷起身,举起手中的兵器,呐喊声震彻云霄,在信度河上空久久回荡。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信度河上,将水面染成一片金红。王玄策率领着队伍,朝着东方缓缓前行——他们的复仇之战已告捷,新的使命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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