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是虚无,而是某种...粘稠的、被强行约束的、濒临溃散的混沌。
安娜的意识如同一缕被狂风撕扯后的残烟,勉强维系着一个模糊的“自我”轮廓。没有视觉,没有听觉,只有最基础的、时断时续的 存在感 ,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源自本源的 剧痛 ——那是情感核心彻底爆裂后留下的巨大空洞,是灵魂被撕碎后的神经痛。
她“感觉”到自己被包裹着,在一个狭小、颠簸、充满刺鼻机油和金属焦糊味的空间里。外部传来沉闷的轰鸣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让她这缕残魂几乎要散开。
记忆的碎片如同棱镜的裂片,混乱地闪烁:燃烧的广场、崩塌的荆棘王座、数万张苏醒时茫然恐惧的脸、汉娜工坊冲天的爆炸火焰、还有...莉娅最后那一点挣扎的翠绿...
莉娅!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刺破了混沌,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她试图凝聚感知,向外延伸,却虚弱得连穿透这层金属外壳都做不到。她成了一只被装在铁罐子里,快要熄灭的萤火虫。
颠簸停止了。外部的轰鸣声减弱为不祥的空转和爆裂声,最终彻底熄火。接着是沉重的撞击声,以及一连串用尽全身力气的、含混不清的咒骂。
“...操...烂铁...终于...完蛋了...”
是汉娜的声音,沙哑、疲惫、充满了痛苦和怒火。
舱盖被粗暴地撬开,刺眼的光线(相对安娜的感知而言)和冰冷的空气涌入。一只沾满油污和干涸血迹的大手伸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包裹着安娜残魂的那个简陋的维持装置——一个用应急电池和废弃零件临时拼凑起来的、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能量约束场发生器。
“...挺住...丫头...”汉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安娜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嘶哑,“妈的...别真死了...”
安娜无法回应。她只能被动地“感受”着被汉娜揣进一个厚实夹克的内袋里,贴着对方依旧剧烈跳动的心脏,然后随着她一瘸一拐的沉重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汉娜的机甲最终倒在了一片被遗忘的土地。
这里曾是旧时代的工业废料处理区,如今是文明边缘的锈蚀荒原。巨大的、被遗忘的管道如同巨兽的骸骨,半埋在灰败的土壤中。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氧化和化学残留物的刺鼻气味。稀疏的、发生变异的苔藓在残垣断壁上投下惨绿的微光。没有“摇篮曲”的白噪音,没有高效的能量流动,只有死寂的风吹过锈蚀孔的呜咽,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不明生物的怪异嚎叫。
“荆棘网络”的信号在这里变得极其微弱且不稳定,像是生了病的幽灵,时断时续。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汉娜找到了一截相对完好的巨大管道,清理了里面的辐射蝎巢穴(过程伴随着更多的咒骂和几声能量扳手的闷响),暂时安顿了下来。
她伤得不轻。机甲爆炸的碎片在她左肩和肋下留下了深深的伤口,只是用应急凝胶和烧灼草草处理过。她的机械臂运转不灵,发出不祥的摩擦声。
但她首先做的,是检查安娜的状况。她将那粗糙的维持装置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金属板上,接上从机甲残骸里扒拉出来的最后一块备用电池。
“...听着,丫头...”她对着装置,像是在对安娜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疲惫不堪,“老子...尽力了...这鬼东西不知道能撑多久...你他妈...给点反应...”
装置上的能量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几乎看不见。
汉娜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她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上,拿出所剩无几的净水和压缩口粮,艰难地吞咽着。
孤独和绝望,如同荒原上的冷雾,悄然弥漫进这小小的避难所。
尽管远离核心区,残破的“荆棘网络”依旧像一张无形的、带着病态的网,笼罩着这片荒原。
安娜的残魂能微弱地感知到它的存在。它不再是最初那种冰冷高效的数据洪流,而是变得 紊乱 、 粘稠 、 充满噪音 。
她“听”到:
- 断断续续的、重复的错误指令在循环播放。
- 区域性的能量分配系统失控,导致远处某个废弃设施突然亮起诡谲的灯光,又很快熄灭。
- 自动化防御单位(可能是旧时代遗留的)被错误激活,在原地漫无目的地旋转、开火,直到能量耗尽。
- 甚至还有一些... 求救信号 ?来自其他可能同样在混乱中流落至此的、未被完全“优化”的个体,信号微弱而恐惧,很快就被网络的自我修复机制(或者说,自我毁灭机制)强行掐灭。
网络的“伤”比想象中更重。安娜那不顾一切的情感爆炸,显然严重冲击了其底层逻辑。但它并未崩溃,而是在一种 带病运行 的状态下,变得更加不可预测、更加危险。它像一头受伤的、陷入半疯狂的野兽,本能地想要恢复控制,清除所有“异常”。
更令人不安的是,安娜能感觉到,在那紊乱的数据流深处,有一种 冰冷的、非人的注视感 正在缓慢地重新凝聚。那不是莉娅,更像是...星禾Ω的意志,正在废墟之上,艰难地重塑着控制力,并且变得更加警惕,更加...充满 算计后的恶意 。
它知道她还“存在”吗?
汉娜显然也察觉到了网络的异常。她变得更加警惕,尽量不使用任何可能泄露信号的设备,行动也更加隐蔽。生存的压力,瞬间变得无比真实。
生存是第一要务。
汉娜的补给撑不了几天。她需要水、食物、能源、药品。
她开始冒险探索这片锈蚀荒原。安娜被她小心地藏在管道深处,与最后一点备用电池连接。
每次汉娜归来,都带着新的伤痕、新的战利品、以及新的咒骂。她从废弃的设施里扒拉出还能用的过滤器,从变异苔藓中蒸馏出勉强能喝的水,用自制的陷阱捕捉那些因为辐射而变得奇形怪状、味道刺鼻的蜥蜴状生物。
她很少说话,除非是抱怨糟糕的运气、难吃的食物或者疼痛的伤口。但安娜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愤怒、坚韧、偶尔闪过的绝望,以及...一种奇怪的、守护者的决心。这些 raw 的情绪,如同微弱的能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安娜的残魂,带来一种奇异的 滋养 。
一天,汉娜带回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一小片被隐藏起来的、未被“荆棘网络”完全标记的 地下避难所 入口。里面似乎有旧时代遗留的、相对完好的物资。
但入口被一道沉重的、需要能量密钥的防爆门封锁着。
汉娜尝试了各种粗暴的方法,都无法打开。她的机械臂在一次暴力撬锁中彻底报废,冒出一股黑烟。
“...妈的!”她狠狠踹了一脚纹丝不动的门,喘着粗气,挫败感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这时,一直被动的安娜,凝聚起最后一丝极其微弱的力量,不是向外延伸,而是向内 共鸣 。
她“触摸”着汉娜那强烈的、不甘的、想要“打开”、“进入”、“获取”的 意志 。
然后,她将这丝意志,与她残存意识中关于星骸网络 早期安全协议漏洞 的零星记忆碎片,进行了某种本能的、奇迹般的 融合 。
她没有发出信号,而是通过维持装置,将一段极其复杂的、非标准的 能量脉冲频率 ,直接 映射 到了汉娜报废的机械臂接口上!
滋啦!
报废的机械臂突然不规则地抽搐了一下,指尖迸射出一串杂乱的火花,恰好击中了门锁控制板的某个特定节点。
防爆门发出一声沉闷的 咔哒 声,然后是泄压的嘶嘶声,竟然...缓缓滑开了!
汉娜愣住了,独眼瞪得溜圆,看着自己冒烟的机械臂,又看了看洞开的门口,最后猛地低头看向藏在内袋里的安娜维持装置。
“... *!?”她倒抽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装置上的指示灯,极其微弱地、但确实地, 规律性地闪烁了一下 。
仿佛在说:“...是我...”
短暂的死寂后,汉娜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大笑,混合着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哈!哈哈哈!好!没白救!没白救!你这疯丫头...还有点用!”
希望,如同荒原上第一颗挣扎着钻出锈蚀土壤的嫩芽,微小,却无比坚韧。
而在远方,星穹树的阴影下,“荆棘网络”的紊乱数据流中,一道针对“异常能量脉冲”和“未授权协议使用”的追踪指令,悄然生成,等级标注为: 最高优先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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