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舱如同疲惫的金属甲虫,依靠最后一点惯性,悄无声息地滑入巨大冰岩小行星表面一道深邃的、仿佛被巨兽利爪撕裂出的峡谷阴影中。引擎彻底熄火,仅存的能源优先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维生系统和传感器扫描。
舱内,死寂被循环风扇单调的嗡鸣和两人不均的呼吸声打破。伊芙琳·涅瓦苍白的手指在控制台残留的裂纹间跳跃,调动着所有还能工作的外部传感器,如同盲人的触须,谨慎地探察着这片陌生的金属坟场。
扫描结果反馈回来,勾勒出一幅破败而矛盾的图景。
峡谷两侧的冰岩壁上,确实镶嵌着大量明显属于Ω时代的遗迹——锈蚀严重、但结构依旧宏伟的金属支撑架;被半透明冰层覆盖、内部隐约可见复杂管道的巨大阀门;一些早已熄灭、造型古朴的导航信标基座。这些遗迹诉说着此地曾有的、属于“摇篮”庞大辅助系统的过往。
然而,在这些古老遗迹之间,却又粗暴地嫁接、焊接、铆接着大量后期添加的、风格迥异的构造:用废旧飞船装甲板和粗大铆钉拼凑而成的简陋平台;如同肿瘤般附着在Ω结构上的、嗡嗡作响的劣质空气循环装置和粗大的能量导管(许多已经损坏,接口处冻结着诡异的彩色冰棱);随处可见的、喷涂着各种狰狞海盗标志和粗俗涂鸦的金属板。
这里像是一个在文明废墟上建立起来的、臃肿而混乱的巢穴。
传感器捕捉到的能量信号源,正是从峡谷深处一个被巨大、锈蚀的Ω圆形闸门封锁的入口后传来的。信号极其微弱且不稳定,似乎来自某种即将耗尽的备用能源,其调制方式也混杂了Ω的精密和海盗常用的、缺乏加密的粗放模式。
没有检测到大规模生命迹象,也没有明显的防御炮台或巡逻队。只有一些微弱的热信号零星分布,似乎是一些依靠地热或残余能量苟延残喘的低功耗自动化设备,也可能是…某些畏寒的小型本土生物。
一片死寂,弥漫着被遗忘和废弃的气息。
伊芙琳微微蹙眉。一个被海盗占据后又似乎被废弃的Ω前哨站?这倒是常见的虚空生态。但直觉告诉她,这里似乎没那么简单。那混合的能量信号,那粗暴的改造风格,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她的目光落回昏迷的汉娜身上。女孩的生命体征依旧在深渊边缘徘徊,那条异变的手臂如同灰暗的岩石,毫无生气。但维生系统的警报显示,她体内几种互相冲突的能量似乎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危险的平衡态,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进行更深入的检查和…必要的“样本维护”。
逃生舱的能源撑不了太久。这个废弃的哨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做出决定,伊芙琳不再犹豫。她从应急箱中取出两把经过哑光处理、造型紧凑的高斯手枪和几个能量弹匣插在腿侧,又拿出一管高浓度 stimulant (兴奋剂)直接注入颈动脉,以对抗身体的疲惫和伤势。然后,她粗暴地将汉娜扛在肩上,打开了逃生舱的气密门。
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机油腐败气味的空气瞬间涌入,温度骤降,呵气成霜。低重力环境让人行动有些飘忽。
伊芙琳扛着汉娜,如同敏捷的猎豹,无声地穿梭在巨大的金属废墟和冰凌之间,向着峡谷深处那扇巨大的圆形闸门快速靠近。
越是靠近,那种不协调的怪异感就越是明显。Ω风格的精密结构与海盗风格的粗劣改造之间的结合处,许多地方显得异常粗暴和…仓促,仿佛是在极度慌乱中完成的,只追求功能,毫无美观甚至安全性可言。一些地方还能看到激烈的战斗留下的痕迹——能量武器灼烧的凹坑、爆炸撕裂的缺口、以及一些早已干涸发黑、无法辨认原色的可疑污渍。
这里发生过战斗?海盗内讧?还是遭到了外来袭击?
来到那扇巨大的圆形闸门前。闸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冰霜和锈垢,但依稀能看到中心Ω的徽记。旁边有一个明显是后来加装的手动控制台,线路裸露,几个指示灯忽明忽灭。
伊芙琳尝试性地操作了几下,闸门毫无反应,似乎能源早已切断。她不耐烦地抬起高斯手枪,对准闸门边缘看似最脆弱的铰接处,连续几个精准的点射!
砰!砰!砰!
特制的穿甲弹头撕裂了锈蚀的金属和冰层!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后,厚重的闸门被强行撕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更加浓烈、混合着尘埃、机油、腐烂物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化学药剂味的浑浊空气,从门后扑面而来!
伊芙琳毫不犹豫,侧身扛着汉娜钻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宽阔但异常昏暗的通道。原本Ω风格的平滑墙壁和天花板,此刻挂满了粗劣焊接的额外照明灯管(大部分已损坏)、杂乱的能量线路和通风管道,如同丑陋的血管和神经缠绕在巨兽的尸体内。地面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各种废弃物碎屑。
唯一的光源来自通道尽头拐角处,那微弱而不稳定的能量信号源方向。
伊芙琳小心翼翼地向内探索,高斯手枪随时处于击发状态。她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通道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通道两侧有许多房间的门户洞开,里面大多是一片狼藉——被洗劫一空的储藏室、设备被暴力拆卸一空的实验室、以及一些似乎是宿舍的房间,里面只剩下锈蚀的床架和散落的个人物品,许多都覆盖着白色的真菌网。
看起来,这里的确经历了一场匆忙的、甚至是恐慌性的撤离或洗劫。
然而,随着不断深入,伊芙琳注意到了一些更加诡异的细节。
一些墙壁上,残留着并非能量武器或爆炸造成的破坏痕迹——那更像是…某种强腐蚀性液体喷射留下的融化凹坑,边缘还残留着些许暗紫色的、结晶化的残留物,散发着微弱的辐射。
在一些角落,她看到了几具早已冻僵、扭曲的人类尸骸。他们穿着海盗的服饰,但死状极其恐怖——身体部分组织仿佛被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同样的暗紫色结晶,脸上凝固着极致痛苦和恐惧的表情。他们的武器散落在一旁,似乎根本没来得及使用。
不是战斗造成的死亡。更像是…遭遇了某种无法理解的、瞬间的恐怖。
伊芙琳的心微微下沉。这里发生的事情,恐怕不是简单的海盗火并。
终于,她来到了通道尽头。信号源来自一扇半掩着的、更加厚重的安全门后。门上有巨大的Ω标志,但也被喷涂了一个巨大的、滴着血的骷髅头涂鸦。
伊芙琳谨慎地推开沉重的门。
门后的景象,让她这个见惯了各种场面“灰烬狩猎者”指挥官,也不由得停顿了一瞬。
这里似乎是一个中等规模的控制中心或通讯枢纽。Ω风格的精密控制台和大型显示屏幕大多已经黑屏或破裂,但房间中央,一个明显经过多次粗暴改装和拼接的、由无数不同型号设备堆砌而成的庞大仪器集群,仍在艰难地运转着!
仪器的核心,似乎是一台老旧的Ω超空间通讯矩阵的残骸,但被嫁接上了至少四五种不同来源的能量核心、信号放大器和数据接口,线路纠缠如同乱麻,许多接口处还在滋滋地冒着电火花,散发出焦糊味。那微弱的、混合的能量信号,正是从这里发出。
而真正让伊芙琳目光凝固的,是仪器旁边的工作台上,以及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的大量研究资料和设备!
不是海盗会感兴趣的金银财宝或武器弹药,而是——写满了复杂公式和数据的数据板、一些装着奇异生物组织样本(大多已腐败)的冷藏罐、破损的显微镜和基因测序仪、甚至还有几本纸质笔记本,上面用某种暗语或密码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旁边还有潦草的、描绘着某种扭曲生物形态的素描!
这里…不是一个简单的海盗窝点。这里是一个…隐藏起来的研究站点!有人在利用这个废弃的Ω前哨站,进行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明显是生物或基因领域的禁忌研究!
伊芙琳快速扫过那些笔记和素描。虽然使用了密码,但一些反复出现的术语和图形,让她瞬间联想到了利维坦的“潜渊者”和那份关于“海渊共生体”的绝密档案!
是利维坦的人在这里做实验?那些死状诡异的海盗,是实验事故的牺牲品?还是…实验体失控?
她立刻将肩上的汉娜放在一张相对干净的操作台上,开始快速翻阅那些纸质笔记,并尝试破解数据板中的加密文件。
越是翻阅,她的脸色就越是凝重。
笔记中的记载断断续续,充满了疯狂和恐惧。研究者似乎是在试图逆向工程某种从深海中打捞出的、与“潜渊者”相关的生物样本,想要剥离其与宿主的共生关系,或者制造出更易控制的简化版本。
但实验屡屡失败,样本表现出极强的排异性和…某种诡异的自主意识?笔记后期充满了“它们在看我了”、“噪音、到处都是噪音”、“不该打开那扇门”之类的癫狂字眼。
最后几页,记录了一次重大的事故——某个主要实验体似乎发生了无法控制的变异,冲破了禁锢,释放出了某种…“信息污染”或“模因病毒”?导致了研究站内人员的互相攻击、疯狂和那种诡异的融化结晶化死亡。记录者最后仓皇逃离,笔记戛然而止。
信息污染…模因病毒…伊芙琳猛地想起汉娜之前那可怕的精神辐射!难道…
她立刻将目光投向房间中央那台仍在挣扎运行的破烂仪器集群。它还在向外发送信号…发送的是什么信号?求救信号?还是…某种记录着事故经过、甚至包含着那种“污染”信息的自动广播?!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
这个废弃的研究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那微弱的信号,是诱饵!任何被信号吸引而来的飞船或生物,都可能暴露在那种残留的、无形的“信息污染”之中!那些海盗恐怕不是占据这里,而是同样被信号吸引而来,然后遭遇了不测!
而她…和汉娜…已经进来了!
就在她意识到这一点,浑身冰凉的瞬间——
滋滋…咔咔…
房间中央那台破烂的仪器集群,仿佛回光返照般,所有的屏幕突然同时亮起,投射出大量扭曲、跳动的、无法理解的符号和生物结构图!同时,一个扭曲失真、仿佛无数人痛苦哀嚎混合而成的电子音,猛地从扬声器中爆发出来,疯狂地重复着一段短语:
【…回归…深渊…融为一体…永恒…寂静…】
这声音…这图像…仿佛带着某种直接的、作用于灵魂的污染力量!伊芙琳感到自己的思维核心再次受到了冲击,无数疯狂的幻象试图涌入!
而操作台上,昏迷的汉娜,身体再一次剧烈地抽搐起来!她那原本灰暗死寂的异变手臂,竟然再次开始闪烁起那令人不安的、琥珀色与深蓝色交织的光芒,而且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混乱!
她体内那危险的平衡,被这外来的、同源却又充满恶意的信息污染…再次打破了!
【警告!检测到超高强度模因危害!】
【警告!样本a生命体征急剧恶化!异变组织活性异常飙升!】
伊芙琳脸色剧变,猛地抬手就要摧毁那台该死的仪器!
但已经晚了!
汉娜猛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她的双眼中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幽蓝!
她以一种完全不符合重伤员身份的、诡异的速度和力量,猛地从操作台上坐起!
那只异变的手臂如同活物般抬起,五指张开,对准了伊芙琳!
掌心处,那之前形成的、类似“空洞”或“凸透镜”的结构再次出现,但这一次,其中汇聚的不再是混乱的精神力量,而是一种极其凝聚的、散发着刺骨寒意的…深蓝色能量漩涡!
【………同类………吞噬………】
一个冰冷、饥饿、非人的意念,如同冰锥般刺入伊芙琳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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