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将那串数字“07-3-19”抄进随身笔记本，指尖在纸页上顿了顿，随即合上本子，朝档案馆深处走去。库房门依旧锁着，铜锁表面浮着一层薄灰。他没有再回办公室找钥匙，而是从公文袋夹层取出那张对折的纸条，轻轻展开，又看了一眼数字，抬手敲了三下门板。
五分钟后，档案科老李匆匆赶来，看见林辰站在门口，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林辰点头致意，径直走向编号为07-3-19的铁皮柜，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泛黄的手抄本。封皮上墨迹斑驳，写着《嘉庆年苏松太道商税登记·第三册》。他翻开内页，一页页翻过，直到看见“林永记，主营淮盐转运，年纳税银三千两”一行字，指尖在“林永记”三字上停住。
他没说话，只将本子收进公文袋，转身离开。
当天下午三点，区政府三楼会议室召开信息科改革方案通报会。林辰坐在主位，面前摊开一份《信息科权限与流程优化方案》。会议开始前，他已将方案抄送各相关科室，系统内同步发布了执行通知。十分钟后，信息科科长陈立走进来，脸色阴沉，坐下后一言不发。
林辰宣布启动数据权限下放试点，基层服务站可直接调取原始台账，取消信息科前置审核环节。话音刚落，陈立便举起手。
“林区长，这个调整涉及系统底层权限重构，目前没有做过压力测试。一旦数据接口开放，可能出现数据泄露、误删、版本冲突等问题。技术风险太大，建议暂缓。”
林辰抬眼看他：“你担心的是技术问题，还是权力问题？”
会议室瞬间安静。
陈立嘴角抽动了一下：“我只是从专业角度提出意见。”
“专业？”林辰翻开手边文件，“你去年主导的‘民生数据整合平台’项目，预算八十万，验收报告显示系统稳定运行三百六十天。可我调了后台日志——全年有二百一十七天实际处于手动补录状态，自动采集功能从未启用。你管这叫专业？”
陈立脸色发白，手指攥紧了笔。
林辰合上文件：“权限调整今晚十二点正式上线，三个试点社区同步执行。有问题，现场解决。”
散会后不到两小时，系统警报接连响起。东湖、和平、新民三个社区服务站上报无法上传当日低保发放记录，群众排队等候，窗口暂停服务。值班员紧急致电信息科，接线员只回一句：“新流程未备案，技术组不受理异常处理。”
林辰接到汇报时，正翻阅刘伟刚送来的三名办事员近三个月操作日志。他目光扫过屏幕，停在几条异常记录上：东湖站王某，连续七天在下班后修改低保名单，新增三人，均无审批流程；和平站李某，为一家餐饮公司虚报失业人员补贴，累计金额一万两千余元；新民站赵某，多次删除群众投诉记录，标记为“重复录入”。
他把电脑推到一边，拨通三人电话，通知他们明早九点到办公室谈话。
第二天一早，三人陆续到达。林辰没提数据问题，也没看记录，只问：“你们联名提交的‘系统风险告知书’，说新权限容易出错，难追责。那我问一句——过去半年，因为‘调平数据’被追责的，有几个？”
三人面面相觑，没人开口。
林辰靠在椅背上：“我知道你们怕什么。怕不能再‘调平’，怕过去的操作被翻出来。我可以给你们三天时间，主动申报历史问题，既往不咎。三天后，系统自动留痕，所有操作可追溯。到时候再查出来，按违纪处理。”
三人脸色变了。
林辰摆摆手：“回去想想。现在走，是宽限；再拖，就是对抗。”
三人离开后，陈立带着区大数据局一名“专家”登门，要求召开技术论证会。林辰同意，时间定在当天下午。
会前，他让刘伟调出该专家近三年参与的政府项目清单。电脑屏幕上，一条记录跳出来：《河东区智慧社区数据安全评估》，承包方为“宏达信息科技”，项目金额四十五万。而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正是赵德柱的妻弟。
论证会上，专家滔滔不绝讲了二十分钟，从数据加密讲到权限分级，最后结论是：权限下放需至少三个月安全测试，否则“后果不可控”。
林辰听完，点头：“你说得对，测试确实重要。”
陈立微微松了口气。
林辰继续道：“我建议成立联合测试小组，由信息科、三个试点社区代表，再加上你这位专家共同组成。你既然熟悉这套流程，正好牵头。顺便——”他打开投影，调出那份项目清单，“也把你的利益关联情况报备一下，免得后续审计时，大家尴尬。”
会议室骤然安静。
专家脸色涨红，猛地站起身：“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辰语气平静，“就是提醒你，穿了马甲，也还是同一家公司。去年四十五万，今年想再拿一笔？”
陈立终于开口：“林区长，你这是人身攻击！”
“我不是攻击谁。”林辰看着他，“我是告诉你们，别拿‘技术’当挡箭牌。系统不是你们的私器，数据也不是你们的护城河。想用流程拖时间，行。但每延迟一天，三个社区就有上百名群众拿不到该拿的钱。这笔账，谁来背？”
陈立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林辰站起身，收起笔记本：“试点按原计划推进，今晚十二点上线。谁再人为制造障碍，我不介意把他的‘技术建议’，连同他的项目关系网，一并报给纪委备案。”
会议结束，陈立没走，坐在原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林辰走出会议室，走廊灯光打在他肩上，影子拉得很长。
他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手机震动。刘伟发来消息：“三个社区系统日志已备份，原始数据包加密上传至安全服务器。”
林辰回了个“好”字，抬头看向窗外。楼下停车场，陈立的车还停在原位，车窗紧闭，引擎未熄。
他打开电脑，调出权限调整脚本，最后一遍检查执行指令。屏幕上，倒计时显示：23:58:17。
他按下保存键，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目光已落在办公桌角落的公文袋上。那本《清代密档解密》还夹在里面，封面边缘微微翘起。他抽出书，翻开，从夹层中取出那张“07-3-19”的纸条，指尖摩挲着纸面的折痕。
两百年前，有人用“账目不清”抹去真相。
今天，有人用“系统风险”封锁数据。
规则从来不是写在纸上的东西。
是掌握它的人，决定谁被看见，谁被抹掉。
他将纸条重新折好，放回书中，合上封面。
手机再次震动。
是信息科值班员发来的消息：“系统接口已解锁，测试数据包接收正常。”
林辰回复：“按计划，零点执行权限切换。”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楼下，陈立的车终于启动，缓缓驶出停车场。
他盯着那辆车，直到它拐出视线。
办公室门被敲响。
刘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打印件：“三个办事员的申报材料，刚交上来。”
林辰接过，翻开第一页。
第一行写着：“关于2023年6月至8月期间，擅自修改低保名单的情况说明。”
他还没看完，手机又响了。
来电显示：区大数据局。
他盯着屏幕，没接。
电话响到第五声，自动挂断。
刘伟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林辰把材料放在桌上，拿起外套。
“等他们出招。”
他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
“真正的阻力，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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