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月有余，时序悄然滑入初夏。天气日渐暖和，庭院中的石榴树已绽出星星点点的火红花苞，蝉鸣初起，更添几分燥意。陆云晚的孕期反应，也随着时日的推移，渐渐难以完全掩饰了。
晨起时，那股熟悉的恶心感愈发明显，有时甚至干呕不止，必须强忍着才能勉强用些清粥小菜。午后倦意来得又猛又急，常常看着账册便眼皮打架，需得靠在引枕上小憩片刻方能缓过神。她的口味也变得越发刁钻，往日喜爱的菜肴如今闻着便觉油腻，反倒对些清淡的时令菜蔬、酸爽的果脯青睐有加。这些变化，寻常仆役或许尚未察觉，但日夜服侍在侧的秋月，却早已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小姐，您这几日气色总是不佳，晨起又呕得厉害，要不……还是请府医来瞧瞧吧？”这日清晨，见陆云晚又对着满桌早膳蹙眉，只勉强用了半碗鸡丝粥便放下银箸，秋月终于忍不住再次劝道，脸上写满了担忧。
陆云晚接过她递上的温盐水漱了漱口，压下喉间的不适，轻轻摇了摇头。她心中自有计较。胎象已近两月，脉象应当更为明显，是时候了。但如何“被发现”，却需讲究时机和方式。主动请医，显得刻意；若被下人看出端倪传扬出去，又恐生变。最好，是由秦啸亲口下令请医，如此方显得顺理成章，也最能体现他对这胎的重视。
她需要创造一个看似自然、又能引起秦啸足够注意的机会。
这日晚膳时分，秦啸如常来到锦瑟院。因天气渐热，晚膳便设在了院中凉亭。亭周垂着薄纱，既通风又防蚊，石桌上摆着几样清爽可口的小菜：胭脂鹅脯、清炒芦笋、蟹肉豆腐羹，并一碟新摘的冰镇杨梅。都是陆云晚近日偏好且厨房精心准备的。
秦啸落座，见陆云晚只穿着件月白色的软罗衫子，未施粉黛，灯光下脸色略显苍白，精神似乎有些不济，不似往日沉静从容，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怠。他心中微动，近日忙于兵部核查往年军械档案的琐碎公务，来锦瑟院用膳时多是沉默用餐，竟未多加留意。此刻细看，才觉她清减了些。
“可是近日天热，胃口不佳？”秦啸执箸，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落在她几乎未动的饭碗上。
陆云晚正欲夹一箸芦笋，闻言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他，唇边漾开一抹浅淡而略显无力的笑意：“劳侯爷挂心，许是春困未消，入了夏更觉懒怠，没什么胃口，不碍事的。”她语气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
正说着，丫鬟端上一盅厨房特意为陆云晚炖的百合莲子汤。那汤炖得香甜，陆云晚刚舀起一勺，还未送入口中，一股莫名的腻味感突然涌上，她下意识地侧过身，以袖掩口，发出一阵低低的干呕，肩膀微微颤抖。
“夫人！”秋月惊呼一声，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递上清水。
秦啸脸色骤变，霍地站起身！他虽不通医理，但也知这绝非寻常的“胃口不佳”！联想到她近来的倦怠、清减，一个可能性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他的脑海！永宁侯府子嗣艰难，一直是他和母亲心头最大的隐忧，他虽表面不动声色，内里何尝不期盼？此刻见陆云晚如此情状，心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几步绕过石桌，来到陆云晚身边，伸手想扶，又觉不妥，手在半空中顿住，眉头紧锁，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急迫：“怎么回事？何时开始的？为何不早说！”那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她苍白的面容。
陆云晚就着秋月的手喝了口水，顺了顺气，才抬起头，眼中氤氲着一层因呕吐而泛起的水汽，更显柔弱。她勉强笑了笑，声音低微：“真的不碍事，许是……许是近日有些贪凉，脾胃不和，歇息两日便好了。侯爷政务繁忙，妾身这点小恙，岂敢惊扰。”
她越是轻描淡写，秦啸心中那猜测便越是清晰！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对侍立在亭外的赵铁鹰沉声喝道：“铁鹰！即刻去请王太医！要快！”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难以抑制的……期盼？
赵铁鹰领命，立刻飞奔而去。
凉亭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陆云晚垂眸不语，由秋月扶着慢慢坐回凳上。秦啸则负手立在亭边，望着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焦灼。下人们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一刻钟功夫，赵铁鹰便带着须发皆白、提着药箱的王太医气喘吁吁地赶来了。王太医是太医院院判，医术精湛，尤其擅长妇科，与永宁侯府素有往来。
“下官参见侯爷，夫人。”王太医行礼。
“不必多礼！”秦啸打断他，语气急促，“快给夫人诊脉！”
“是，是。”王太医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秋月早已备好脉枕。陆云晚伸出皓腕，垫在脉枕之上。
王太医凝神屏息，三指搭上寸关尺，仔细品察。初时，他眉头微蹙，似在仔细分辨。渐渐地，他眉头舒展开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狂喜！他又换了另一只手诊察，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到最后，几乎要压抑不住笑容！
半晌，他收回手，后退一步，竟对着秦啸和陆云晚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恭喜侯爷！贺喜夫人！夫人这是喜脉啊！脉象圆滑流利，如珠走盘，应指有力，这……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滑脉！依脉象看，已近两月，胎气……胎气极为稳健旺盛！乃是上上大吉之兆啊！”
“轰——！”
王太医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凉亭内炸响！尽管心中已有猜测，但得到太医亲口确诊，尤其是“喜脉”、“胎气稳健旺盛”这几个字，仍让秦啸浑身剧震！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般射向陆云晚，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激动，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失而复得的珍视！他素来冷峻的面容上，竟控制不住地现出巨大的波澜，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此话当真？！”秦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王太医。
“千真万确！下官行医数十载，断不会诊错！夫人脉象有力，胎息平稳，实乃难得！”王太医斩钉截铁地回道。
“好！好！好！”秦啸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和激动。他转向陆云晚，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至极，有初为人父的狂喜，有对她辛苦的怜惜，更有一种将她视若珍宝的深沉。
陆云晚适时地垂下眼帘，脸颊飞起两抹红晕，双手轻轻交叠放在小腹上，姿态羞涩而柔顺，低声道：“托侯爷洪福……”心中却是一片清明。第一步，成了。
“赏！”秦啸大手一挥，声音洪亮，震得亭角纱幔都微微晃动，“重赏王太医！锦瑟院上下，所有人等，赏三个月月钱！”
“谢侯爷！谢夫人！”王太医喜滋滋地领赏告退，赶着回太医院记录脉案。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整个永宁侯府！世子夫人有孕！胎象稳健！侯爷狂喜！
整个侯府，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下人们奔走相告，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可是侯府天大的喜事！尤其是嫡出的子嗣！锦瑟院内，丫鬟婆子们更是喜极而泣，纷纷向陆云晚道贺。
秦啸站在亭中，看着眼前因喜悦而显得有些混乱的场面，看着灯光下陆云晚那张带着羞涩与疲惫，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的脸庞，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满足感填满。他多年夙愿，侯府传承，似乎都在这一刻，看到了最坚实的希望。
侯府震动，皆因这一脉相承的喜讯。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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