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被人流卷进早高峰的地铁,洛尘感觉自己像沙丁鱼罐头里一粒走了味的残渣。车厢里味道复杂得呛人,廉价香水、汗臭、还有不知道谁带上车的韭菜包子味混在一起,闷得人头晕。人和人前胸贴后背,他死死抓着头顶冰凉的扶手,身体随着列车咣当咣当地晃,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千篇一律的隧道墙壁,那些斑驳的污渍和闪烁的广告灯箱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
周围的人,有的低头刷着手机,屏幕上闪过各种光怪陆离的碎片信息;有的闭着眼,脸上每道皱纹里都刻着疲惫;有的则扯着嗓子打电话,唾沫横飞地谈着项目、客户、房价。每个人都像被卷进一个叫“生活”的巨大漩涡,拼命扑腾,而他,洛尘,像是漩涡底下最早被甩出去的那粒沙子,连扑腾的力气都没了。
“现实”……苏晚晴嘴里的“现实”,就是眼前这具象化的一切吗?是这挤得脚不沾地的车厢,是那催命的短信,是医院里三万块一个疗程的进口药,是父亲一天比一天微弱的呼吸,是母亲那双越来越肿的眼睛?
他曾经以为,靠着自己那点努力,尤其是数理科目上还算灵光的那点脑子,总能在世上找个角落窝着。初中那会儿,他近视看不清黑板,又塞在最后排,老师也懒得管他这类“差生”,他只能自己吭哧吭哧啃课本,愣是把数学物理学得不赖。那是他灰暗青春期里唯一能抓住的、微弱得像萤火虫屁股的光。可这光,在真正的“现实”洪流面前,屁都不是,瞬间就被浇灭了。
“叮咚——”又是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来自一个本地陌生号码。
他心脏一缩,不祥的预感蛇一样缠上来。犹豫着,还是点开了。
“洛尘先生,我司受委托,就您严重逾期款项进行最后沟通。今日下午三点前,若未收到至少元还款,我方将按流程启动后续措施,包括但不限于派员前往您登记的住址及工作单位进行当面核查,并同步启动法律程序。请正视您的债务问题!回t退订。”
派员上门?去他公司?
洛尘的呼吸骤停了一瞬,紧接着心脏像发了疯的鼓槌,咚咚咚地砸着耳膜。他们知道他住哪儿?还要去公司?
要是被公司知道……他仿佛已经看见部门经理那张冷得能刮下霜的脸,听见人事部通知他“因个人原因影响公司声誉”而被扫地出门的话。丢了这份工作,他就真连最后那点活命的钱都没了,那才叫掉进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恐慌,像冰水混合物,从头顶浇下来,瞬间浸透四肢百骸。他一阵头晕目眩,死死攥着扶手才没瘫下去。车厢里污浊的空气仿佛变成了胶水,糊住了他的口鼻,喘不过气。
他提前好几站逃也似的冲下地铁,跌跌撞撞跑到一个僻静角落,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条离水的鱼。冷汗已经把内衣后背湿透,紧贴在皮肤上,一片黏腻的冰凉。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找到公司和家里!
他抖着手,回拨那个陌生号码。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冰冷、毫无人味的男声传过来:“喂?”
“我……我是洛尘。我收到了你们的短信……”他的声音因为紧张绷得发哑,“关于还款的事,我……我正在想办法,但是三万块我真的一下子拿不出来……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保证……”
“洛先生,”对方毫不客气地截断他的话,语速快得像念经,“我们的短信已经写得很清楚。下午三点,是最后期限。这不是商量,是通知。如果您无法处理,那么后续产生的一切后果,请您自行承担。”
“可是……”
“嘟—嘟—嘟—”
电话被直接撂了。冰冷的忙音像记闷棍,敲碎了他最后那点可怜的侥幸。
他无力地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仰起头,看着城市高楼缝隙里漏出的那一小条灰白的天空。绝望,不再是虚的,它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铁钳,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还能怎么办?
借高利贷?那是往火坑里跳,死得更快。
去偷?去抢?他光是想想,手就抖得不行,一阵阵犯恶心。
卖器官?他连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一条条看似是路的路,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条条被他自己掐断。他发现,自己真的被逼到了墙角,四面都是墙,连个窗户都没有。就像掉进陷阱的兔子,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在加速断气。
他在街上像游魂一样晃荡了很久,直到两条腿沉得像灌了铅。不敢回公司,也不敢回家,怕下一秒催债的就会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
最后,他钻进了一家廉价的网吧,开了台最角落的机器。他得找个地方藏起来,需要点时间想想,或者说,需要点时间让自己认命。
网吧里烟雾缭绕,呛得人咳嗽。键盘噼里啪啦响,夹杂着年轻玩家激动的叫骂。他戴上耳机,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却堵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他打开浏览器,手指不听使唤地输入了“快速赚钱”、“紧急借款”,跳出来的大多是明晃晃的陷阱,或者是他早就不够格的所谓正规渠道。
鬼使神差地,他在搜索框里敲下了:“如何……没有痛苦地……”
后面的字他没打完,浏览器底下那排联想词条却触目惊心地跳了出来。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关掉页面,心脏狂跳,好像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他瘫在网吧油腻的座椅上,目光发直,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张花里胡哨的桌面壁纸。时间一分一秒往前爬,离下午三点那个“最后期限”越来越近。
每一秒,都像在他绷紧的神经上拉一刀。
父亲的病容、母亲的泪眼、苏晚晴怜悯的目光、骗子学长虚伪的笑、催债短信冰冷的字、王医生不容商量的通知……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子里轮番轰炸,越来越快,最后搅和成一团巨大的、漆黑的旋涡,要把他连骨头带渣都吞进去。
他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走出网吧的。外面的天光有点偏西了,但还是那副灰头土脸的德行。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把他淹没了。这世界吵得要命,却又静得吓人。热闹是他们的,他什么也没有。
他摸了摸裤兜,里面只剩下最后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凑一起不到三十块。连顿像样的晚饭都买不起了。
回家吗?回那个催债的可能已经堵在门口的“家”?
回公司?去接那份早就等着的辞退通知?
他好像……没地方可去了。
一种深到骨子里的疲惫,从骨髓里钻出来,蔓延到全身。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水泥森林,望向了城市边缘。那儿,有些废弃待拆的旧厂房和高楼,像文明褪下来没埋干净的灰色墓碑。
一个地方,一个他以前无数次路过、从没正眼瞧过的地方,这会儿清清楚楚地蹦进了他脑子里。
那儿,足够高,足够安静,足够……彻底。
这念头一冒头,就像荒原上点了火,风一吹,再也扑不灭了。它带着股邪门的、黑暗的诱惑力,冲他招手。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又肮脏的空气,迈开腿,朝着那个方向,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却又异常坚定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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