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瞳孔，虚无，死寂，倒映着苏茹惊骇苍白的容颜。那里面没有恨，没有怒，甚至没有杀意，只有一片万物终焉的漠然。仿佛她不再是云罡宗的天之骄女，不再是需要清理的门户，仅仅是一块……即将归于虚无的顽石。
吴忧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魔气滔天的异象。他只是简单地一步踏出。
脚下焦黑的地面无声无息地凹陷下去，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边缘光滑如镜。他的身影在苏茹的视野中骤然模糊，下一瞬，已然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出现在她身前不足一丈之处！
快！
一种违背常理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空间的快！
苏茹瞳孔紧缩，几乎是凭借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本能，玄冰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湛蓝光华，一式“冰封千里”悍然斩出！剑光所过之处，空气冻结，连光线似乎都被凝固，形成一道厚重的、绝对零度的冰晶壁垒，横亘在她与吴忧之间！
这是她目前所能施展出的、最强的防御剑式！她不信，对方刚刚突破，就能轻易破开！
然而——
吴忧抬起那只新生的、爬满深邃黑纹的左手，五指微张，对着那堵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冰晶壁垒，轻轻一按。
没有碰撞的巨响，没有能量的爆鸣。
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消融。
仿佛炽阳下的薄霜。
那坚不可摧的冰晶壁垒，在接触到吴忧掌心的刹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幻，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作缕缕精纯的寒气，被他掌心那虚无的灰白气息……吞噬了进去！
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掀起！
苏茹持剑的手僵在半空，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崩溃的骇然与……茫然！
这怎么可能？！
玄冰剑气，至阴至寒，蕴含天地冰封道则，怎会被如此轻易地……吞噬？！这根本不是魔道的腐蚀或毁灭，而是……一种更高层次上的……抹除？！
她的道心，在这一刻，剧烈震颤，几乎要产生裂痕！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这万分之一刹那——
吴忧那按碎了冰壁的左掌，去势不减，如同穿透一层不存在的水幕，轻飘飘地，印向了她的胸口。
依旧没有风声，没有杀机。
只有那令人灵魂冻结的、万物归墟的寂灭之意！
苏茹想要闪避，想要格挡，但她的身体，她的灵力，甚至她的神识，在那灰白瞳孔的注视下，都变得异常迟缓、僵硬！仿佛整个世界的规则，都在排斥她，冻结她！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掌，在她眼中无限放大！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闷响。
手掌印在了她胸前的水蓝色护身光罩上。
那足以抵挡筑基后期修士全力一击的云罡宗上品灵器级护身符，光芒剧烈闪烁了不到一息，便如同风中残烛般，噗一声……熄灭了。
手掌结结实实地，按在了她柔软的胸脯之上。
没有想象中的巨力冲击，没有骨骼碎裂。
苏茹只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极致的冰冷，瞬间透体而入！那不是温度的寒冷，而是……存在的冰冷！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灵力、生机，甚至思维，都在这一刻被冻结、停滞！
更让她恐惧的是，她苦修十数年、引以为傲的玄冰道基，在那股寂灭之意的侵袭下，竟如同遇到了天敌般，瑟瑟发抖，甚至……开始自行瓦解、崩溃！
“不……”
她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连一个音节都无法吐出。眼中的惊骇被一种更深沉的、源自道基崩塌的绝望所取代。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仅仅是实力的差距，更是……道则层面的碾压！
这魔头，究竟在坠魔谷得到了何等恐怖的传承？！
吴忧灰白色的瞳孔，近在咫尺地俯视着她，里面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他按在苏茹胸口的手掌微微一动，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不是亵渎，更像是在……解析。
解析她道基崩溃的过程，解析那玄冰道则瓦解时散逸的能量与法则碎片。
残符传来一丝微弱的、带着好奇与探究意味的悸动。
苏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拆解的器物，所有的秘密，所有的骄傲，都在那双虚无的瞳孔和这只冰冷的手掌下，无所遁形。屈辱、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一滴冰冷的、混杂着绝望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
也就在这滴泪水滑落的瞬间——
吴忧那灰白色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平静的死水，被投入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石子。
他按在苏茹胸口的手掌，那吞噬生机的寂灭之力，微微……一顿。
脑海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极其遥远的画面——
云罡宗山门前，浓雾枫红，一方素白的绢帕，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放在了他染血颤抖的手边。
“擦一擦吧。”
“山路湿滑，小心脚下。”
那清泠平静，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在此刻响起。
那方绢帕……早已被他血污浸透，与残符一同，紧贴着他的胸膛，冰冷了三年。
此刻，却仿佛突然变得滚烫。
他那只即将彻底摧毁苏茹道基、湮灭其生机的手掌，僵住了。
灰白色的瞳孔中，那虚无的死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艰难地、挣扎着……闪烁了一下。
杀？
还是不杀？
杀了她，轻而易举。吞噬她的道基与生机，或许能让他的修为再进一步。
但……
那方素帕……
那滴眼泪……
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迟疑，如同病毒般，侵入了他被恨意与魔意填满的思绪。
苏茹感受到了他手掌力量的停滞，感受到了那寂灭之意短暂的凝滞。她抬起泪眼模糊的眸子，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冰冷面容，看向那双仿佛有漩涡在挣扎的灰白瞳孔。
她不明白，这魔头为何突然停手。
但她抓住了这唯一的、可能是最后的生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调动起道基崩溃前最后一丝残存的灵力，灌注进一直紧握在左手中的一枚古朴玉符！
“嗡！”
玉符爆发出刺目的白光，一股强大的空间波动瞬间将她笼罩！
遁空符！师尊赐予她保命的最后底牌！
吴忧被这突如其来的空间波动惊醒！眼中的挣扎瞬间被冰冷的戾气取代！左掌寂灭之力再次涌动，就要强行留下她！
然而，遁空符已然激发！
“嗤啦——！”
白光一闪，苏茹的身影在原地变得模糊、扭曲，下一刻，便彻底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几缕被空间之力割断的蓝色衣角，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冰寒与绝望气息的空间涟漪。
吴忧那蕴含着寂灭之力的一掌，最终只是拍在了空处，将那片空间都打得微微塌陷、扭曲。
他站在原地，灰白色的瞳孔望着苏茹消失的地方，久久未动。
左掌缓缓收回。
掌心之中，残留着一丝属于苏茹的、冰蓝色的道基碎片，以及……一滴尚未干涸的、冰冷的泪痕。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泪痕，又抬头，望向云罡宗的方向。
那双灰白色的、虚无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不再是纯粹的寂灭。
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迷茫。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最终，转身，走向远处乱石堆后，那只依旧在沉睡的银白色小兽。
背影在荒凉的废墟上，拉得很长。
依旧孤寂。
依旧冰冷。
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道心裂痕，并非只出现在败者身上。
胜者的魔心，亦被凿开了一丝……微不足道，却可能影响深远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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