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已经开始剥离身体。
行走变成了纯粹机械的摆动，灵魂仿佛悬浮在头顶，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这两具仍在移动的、干枯的皮囊。阿青再次陷入了半昏迷，伏在“老沙”背上，只有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连“老沙”这匹沙漠之舟，此刻也步履蹒跚，巨大的头颅低垂，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世界在我眼中扭曲、旋转。金色的沙丘化作了燃烧的坟茔，远处的地平线像一条蠕动的、灼热的巨蟒。耳边不再是风声，而是无数尖锐的嗡鸣，夹杂着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如同擂动破鼓般的跳动声。
水……哪怕只是一滴……
我舔了舔早已失去知觉、布满血痂的嘴唇，连腥甜味都尝不到了，只有一片麻木的粗糙。手腕上自残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我那绝望而无效的挣扎。
真的要结束了么？
我抬头望向那轮依旧残酷的烈日，视野里却猛地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脸重重砸在滚烫的沙子上。沙子灌进鼻孔和嘴里，我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老沙”停下脚步，发出了一声悲鸣般的低嘶，用鼻子拱了拱我。阿青似乎被这动静惊醒，发出微弱的、如同幼猫哭泣般的“啊啊”声。
就这样了吧……对不起，阿青……对不起，义父，师父……我终究……还是没能找到路……
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就在我放弃所有挣扎，准备迎接死亡降临的瞬间——
一阵风，一丝极其微弱，但**截然不同**的风，拂过我的面颊。
那不是干燥、灼热、带着沙砾的死亡之风。这风里，带着一丝……**水汽**？还有……**植物的清新气息**？
是幻觉吗？临死前的海市蜃楼？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抬起头，朝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
就在大约百丈之外，几座巨大沙丘环抱的背风处，一片**动人心魄的、生机勃勃的绿色**，如同神迹般撞入了我几乎失焦的瞳孔！
不是几株挣扎的仙人掌，不是枯黄的梭梭草。那是一片**成林的、高大的沙枣树和胡杨**！树冠连绵，在烈日下投下大片诱人的荫蔽！树影婆娑间，甚至能看到**水光粼粼**的反射！
绿洲！是真正的绿洲！
“啊……啊！！！”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哑的嗬嗬声，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量，支撑着我猛地从沙地上爬了起来。我指着那个方向，疯狂地摇晃着伏在骆驼背上的阿青。
“水！阿青！水！绿洲！！！”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尽管声音破碎不堪。
阿青似乎被我的疯狂感染，勉强抬起头，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当他看到那片绿色时，他那双原本灰暗无神的大眼睛，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啊啊”地叫着，小手激动地拍打着骆驼的脖子。
“老沙”也仿佛感应到了生机，原本萎靡的精神一振，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不用我催促，便迈开蹄子，朝着那片绿色奋力奔去！
一百丈，五十丈，十丈……
距离在缩短，那生命的绿色越来越清晰，空气中湿润的水汽越来越浓郁，甚至能闻到泥土和植物根系散发出的、令人沉醉的芬芳。
当我们终于踉踉跄跄地冲进绿洲的荫蔽之下，感受到那久违的、沁人心脾的凉爽时，我几乎要跪倒在地。
一条清澈的、不算宽阔的溪流，蜿蜒穿过绿洲，溪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溪边是茂密的、不知名的水草，沙枣树上挂着青涩的果实。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警惕，几乎是扑到溪边，将整个头和肩膀都埋进了清凉的溪水里！
“咕咚……咕咚……”我像一头渴疯了的牛犊，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甘甜的泉水。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滋润着每一个干涸的细胞，仿佛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发出满足的叹息。我喝得太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但即便咳嗽，也舍不得抬起头。
阿青也从骆驼背上滑下来，爬到溪边，把小脸埋进水里，痛快地喝着，发出满足的、如同小动物般的呜咽声。
“老沙”也走到下游，将巨大的头颅探入水中，畅饮起来。
我们喝了好久，直到肚子滚圆，直到那股几乎将我们焚毁的干渴之火被彻底浇灭。
我仰面躺在溪边的草地上，看着头顶透过胡杨枝叶洒下的斑驳光点，感受着身下青草的柔软和溪水的凉意，恍如隔世。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溪水，肆意流淌。
不是悲伤，而是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以及对这生命之源最深的敬畏。
阿青爬到我身边，湿漉漉的小脸上也带着灿烂的、前所未有的笑容，他伸出小手，笨拙地帮我擦去脸上的水渍和泪水。
**绝处逢生。**
我们活下来了。
在这片天赐的甘霖之地，我们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灵魂，终于得到了喘息。而前路的谜题，似乎也因为这生命的奇迹，透出了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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