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土屋残破的窗棂，洒下斑驳的光点。苏清寒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迷茫，虽然依旧虚弱，却恢复了清明。
她发现自己仍靠在我怀里，姿势亲密，先是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当她抬眸，对上我平静而复杂的目光时，那挣扎的力道悄然消散了。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回望着我，眼中情绪翻涌，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被窥见脆弱的羞赧，更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疲惫。
“你……”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试探，“都听到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手臂依旧稳稳地环着她，给予支撑。“听到了一些。”我顿了顿，补充道，“关于地窖，关于……容器。”
这两个词仿佛带着魔力，让苏清寒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多了一份决然，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不是梦话。”她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叙述久远故事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压抑了太久的惊涛骇浪，“我本不姓苏。我出生在江南一个杏林世家，姓叶，叶清寒。”
江南叶家！我心中一震，那是几十年前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悬案至今未破的医学世家！没想到，她竟然是叶家遗孤！
“我五岁那年，夜里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塞进了阴冷的地窖。透过地窖门的缝隙，我看到……看到爹娘倒在血泊里，看到熟悉的叔伯仆役一个个倒下……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她的声音开始哽咽，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杀光了所有人，却独独留下了我。”
我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住，仿佛这样能驱散她记忆中的寒意。
“后来，一个被称为‘婆婆’的女人出现了，她带走了我，给了我新的名字——苏清寒，将我带入药王谷。她教我医术，传我武功，却也让我修炼一种极其痛苦、名为‘玄冰魄’的功法。她说，我是‘青囊’一脉选中的容器，是药王谷未来的希望，必须断绝尘缘，摒弃自我。”
“容器……到底是什么？”我沉声问道。
苏清寒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恐惧：“我不知道具体。婆婆只说，我的身体，我的玄冰魄内力，是为了将来承载‘青囊’真正的力量，或者说……是为了温养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谷中古籍记载零散，我只隐约知道，这与《青囊补天录》和一种特殊的‘先天之气’有关。直到……我遇见了你。”
她抬眸看我，眼神复杂：“你的出现，你身上的‘先天一气’，让我隐隐觉得，我或许……并不是唯一的‘容器’，或者说，我的使命，可能与你有莫大关联。所以当初在鬼哭峡，我才会提出那个交换条件，既是为了完成任务，或许……也存了一丝想弄清楚真相的私心。”
她苦笑道：“那所谓的‘古训’，所谓的‘嫁鸡随鸡’，不过是婆婆为了让我死心塌地、便于控制而编织的枷锁。我从小被灌输这样的观念，没有自我，没有选择，只有使命和服从……直到你用那种决绝的方式反抗，直到你宁可玉碎也不愿瓦全……我才第一次开始怀疑，我的人生，难道就只能是这样吗？”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溪流，缓缓流淌进我的心田，冲刷着最后残留的恨意。原来，她和我一样，都是棋局中的棋子，都是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她施加于我的伤害，某种程度上，也是她自身悲剧的延伸。
“那晚……在药王谷……”我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
苏清寒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巨大的羞耻和愧疚：“是婆婆和几位长老……他们见你始终不肯就范，便……便用了强。我……我当时内力受你反震，也有些紊乱，未能完全阻止……对不起，王玥……我知道，说什么都无法弥补……”
看着她因愧疚而颤抖的肩膀，听着她带着哭腔的道歉，我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也终于烟消云散。
我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我的眼睛。
“苏清寒，”我认真地叫她的名字，“听着，那件事，过去了。我知道，那不全是你的本意。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我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带着承诺的力量：“从今往后，你不是什么‘容器’，也不是药王谷的圣女。你就是你，苏清寒，或者说，叶清寒。你的命，你自己做主。”
苏清寒怔怔地看着我，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痛苦和恐惧的泪水，而是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痛苦，以及……一丝获得解脱与新生的希望。
“真……真的可以吗？”她哽咽着问，像个迷路的孩子。
“可以。”我斩钉截铁，“我带你离开这里，离开药王谷。我们一起，去找出当年叶家惨案的真相，去打破这该死的‘容器’命运！”
阳光彻底照亮了土屋，驱散了所有阴霾。
苏清寒望着我，泪眼婆娑中，终于绽放出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真实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后绽放的第一朵小花，纯净而动人。
她轻轻点了点头，将头重新靠回我的肩膀，这一次，是全然信任和依赖的姿态。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我们没有再多言语，只是静静地相拥在晨光里。过往的恩怨情仇，在这一刻彻底化解，转化为一种更深厚、更坚韧的情感——是同病相怜的懂得，是携手共进的盟约，或许，还有那在绝望中悄然萌发、此刻破土而出的……情愫。
前路依旧危机四伏，药王谷、金沙帮、玄阴教、北漠……无数的敌人和谜团等待着我们。
但不再孤单。
因为从此，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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