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雷云压得更低了，云底翻涌的电蛇将青崖映得忽明忽暗。
山门外那七百个连夜赶来的焚符者本已摸到山门石阶，此刻却像被无形巨手按住脊背，“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最前排的老者额头抵着青石板，浑浊的眼尾沁出泪：“这雷威……比当年屠我满门的劫还凶三倍。”
小豆子怀里的木雕小鸟突然剧烈振翅，喙尖刮得他掌心生疼。
他慌忙抱紧那抹褐色身影，却见小鸟圆溜溜的眼珠泛起水光，清啼声混着细碎的呜咽：“……审判……不是罚你……是怕你醒来……”童声般的话音撞进众人耳中，小豆子猛地抬头，发现顾微尘的睫毛在颤——她望着雷云的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咔”地裂开了。
“守心轮。”顾微尘低唤一声，掌心突然渗出冷汗。
那枚嵌在腕间的银色轮盘正发烫，纹路里的星光乱成一团，像被人用石子搅了的深潭。
她想起前日在千祭陵地宫里翻到的残卷，“雷渊残念，匠族之耻”八个血字突然浮现在脑海。
原来这不是天罚，是上古匠族封印匠核时，被一并放逐的“未竟之怒”——它要涤荡所有“伪誓”，包括她刚用烬信灯点燃的“新约”。
“嗤——”
血砚生的狼毫在纸上划出刺目血痕。
他跪坐在山门前的石案后，《逆信录》的“雷临篇”墨迹未干，指尖还在往下滴血。
“天欲灭信，我以身为烛。”他突然扯断腰间束发的红绳，将带血的笔尖按在眉心，“若雷只为镇压，为何千年不动，今夜才降？”
顾微尘闭眼，魂织丝顺着地脉钻了下去。
那些她昨夜埋进岩缝的烬信灯丝此刻亮成金线，在地下织成一张网，网心处有团温热的搏动——是匠核。
它沉睡了千年，此刻却在轻轻震颤，像婴儿在母亲怀中踢腿。
“原来不是抗拒。”她喉间泛起甜腥，却笑了，“它在等一个敢替它接雷的执灯者。”
山巅传来骨骼碎裂的轻响。
陵不孤站在最高处的危岩上，赤金瞳孔里翻涌着雷暴。
他本可以退的，雷源觉醒后的他能在雷劫落前遁出千里——可当他看见顾微尘腕间渗血的魂织丝，看见她为了修复地脉熬得发青的眼尾，喉间那股腥甜突然涌了上来。
“撕。”他低喝一声，左手猛地扯开肩甲。
那道自出生便跟着他的暗红裂纹瞬间绽开，银雷如活物般钻入伤口，在他经脉里炸成链式闪电。
九重雷印自他体内炸开，像九条银龙窜向天际。
第一道紫雷正裹着毁天的气势劈下，却被雷印锁链缠住脚踝，“轰”地偏了方向，砸进西边荒漠。
焦土腾起的烟尘里，竟显出一道深痕，形状像极了垂泪的眼。
顾微尘一步步走上山门最高阶。
她的执灯手还缠着渗血的布，每走一步，残损的道体都在发出哀鸣。
可她没停，直到站在石阶顶端，将缠着布的手缓缓插入烬信灯芯。
灯油烫得她指尖发颤，却烫不化她眼底的清明——她没设护阵，没召弟子，只是将魂织丝散成一张网，在半空投出“匠识回廊”的虚影。
千年前的画面在雷云中浮现：白发匠首跪在裂成两半的匠核前，布满老茧的手抚过核上的刻痕。
“我们不是死了。”他的声音混着顾微尘的，穿透雷云，“是把名字藏进了砖缝、刻进了陶芯、埋进了地脉——藏进所有被岁月遗忘的‘残次品’里。”
她举起烬信灯，断指处的血滴在灯芯上，绽开细小的花：“今日，我把名字还回来——顾微尘在此，代所有被抹去者，接这一道雷！”
天穹彻底裂开了。
第七道紫雷比之前的更粗、更亮，像柄淬毒的剑直刺山门。
小豆子闭紧眼，把木雕小鸟按在耳上；血砚生将《逆信录》护在胸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陵不孤的雷印锁链已断了三根，却仍在往上冲——可他们都没听见预想中的轰鸣。
雷光触及烬信灯的刹那，竟像春水漫过青石板般，顺着灯身缓缓往下淌。
地脉三线突然发出蜂鸣，金色的修复纹路从山脚攀上山门，所过之处，焦黑的岩石重新泛出青灰，断裂的石阶严丝合缝地拼回原样。
最奇的是那雷光，本是暴戾的紫，此刻却透出淡金，像被揉碎的星子。
“灯……没灭！”小豆子猛地睁开眼，指着天空，“雷……雷在哭！”
顾微尘单膝跪地。
她的执灯手裹着的布早已被血浸透，指骨的形状在血布里若隐若现。
可她望着那道顺着地脉流淌的雷光，嘴角却扬了起来。
“原来雷，也是可以修的。”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不是用力量镇压，是用……”
话音未落，最后一道雷光没入地脉。
山风突然重新灌进山谷，卷着沙粒打在众人脸上。
烬信灯的光暗了一瞬，又重新亮起来，比之前更暖、更稳。
陵不孤踉跄着扑过来，接住就要栽倒的顾微尘。
他看见她的执灯手五指皆陷在血布里，经脉处的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像被无数细针同时扎穿。
“微尘？”他哑着嗓子唤她，手指颤抖着去探她的脉。
顾微尘勉强抬了抬眼，想笑，却咳出一口血。
血珠落在烬信灯上，“滋”地一声被灯油吞没。
她听见远处传来小豆子的抽噎，血砚生蘸着自己的血继续写《逆信录》的沙沙声，还有陵不孤急促的心跳——像擂在她心尖上的鼓。
雷云开始散了。
青崖陷入诡异的死寂。
顾微尘的意识逐渐模糊，最后看见的画面是陵不孤泛红的眼尾，和他怀里紧护着的烬信灯。
灯芯上那点光，还在固执地跳着。
她想，大概雷停之后……会更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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