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东头一个问题就问得很冲。
问得直接，问得扎心，问得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是啊。
人家父子三人在山里跟几百斤的野猪搏斗的时候，你在哪？
你这个代表“集体”的大队长，在哪？
现在人家把野猪打死了，费劲要抬下山了，你倒跑出来说这是集体财产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村民们看着张大柱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先前对大队长的畏惧，此刻正被那“一斤猪肉”的诱惑和朴素的是非观所取代。
张大柱的脸一下子气红了。
他被林卫东这一个问题问住，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张军一看，赶紧站出来替他爹说话。
“林卫东，你少在这胡搅蛮缠！”
“你在山里遇险，那是你自个儿的事！谁让你私自上山打猎的？”
“现在打着了东西，那就是集体财产！这是规矩！”
林卫东看都没看他一眼，这种仗势欺人的小角色，不配他浪费口舌。
他的目光，牢牢盯住张大柱，紧接着，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好，就算你跟我讲规矩。”
“那第二个问题，这头猪，是山大王，村里有名的祸害，好几年了，连赵老猎都不敢轻易招惹。”
“它要是活着，今天跑下山来，毁了谁家的庄稼，伤了谁家的人，这个损失，集体管不管赔？到时候，这头活着的祸害，还算不算集体财产？”
这个问题，更加诛心。
村民们一听，立刻热闹起来，议论声一阵高过一阵。
“对啊！卫东这话在理！这山大王要是冲进村里，那还了得！”
“林卫东这可是为民除害啊！怎么到了大队长嘴里，就成了私自打猎了？”
“就是！上交集体？好事都是集体的，坏事就成我们自己的了？没这个道理！”
人群里，瘸着腿的赵老猎更是把手里的烟杆往地上一顿，大声嚷道：
“我赵瘸子说句公道话，卫东今天这事，是给咱全村除了个大害！这要搁在旧社会，得给披红挂彩的！谁敢抢英雄的功劳，我第一个不答应！”
人群的议论声和赵老猎的公道话，一句句砸在张大柱脸上。
他脸上挂不住，火烧火燎地疼，那点威信眼瞅着就没了。
他没想到，林卫东这小子，不光下手狠，嘴也这么刁。
几句话，就把他推到了全村人的对面。
“你……你这是不讲理！”
张大柱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听着就虚。
林卫东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向前踏出一步，身子绷得笔直。
“第三个问题！”
“我，林卫东，退伍军人，保家卫国五年，身上还留着为国家负伤的疤。”
“响应号召，退伍回乡搞建设，带着家里人，靠自己的本事，豁出命去，从山上弄点东西，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给我爹治腿，给我媳妇补身子。”
他环视一圈，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这，算不算自力更生？”
“这，算不算劳动致富？”
“我没偷，没抢，没占集体一分钱的便宜！我林卫东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拿命换来的！”
“我就想问问张大队长，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要带着民兵，把我们当阶级敌人一样拦在这里？”
他把退伍军人的身份、自力更生的光荣、孝顺顾家的担当，
全都搬了出来，直接把自己放在了道德和情理的绝对制高点上。
你张大柱再敢说一个“不”字，那你就是打压退伍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好日子，就是破坏生产自救！
这个帽子，太大了。
大到他张大柱，根本戴不起！
现场的村民们，情绪已经被彻底点燃了。
“林卫东说得对！”
“人家是战斗英雄，回来打头猪怎么了？这是本事！”
“就是！张大队长，你今天这事做得不地道！”
“把猪还给人家！”
群情激奋，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那些原本还跟着张大柱的民兵，此刻也面面相觑，
一个年轻点的民兵悄悄把手里的扁担往地上一放，对旁边人嘟囔道：
“卫东哥说的对，咱不能让人家英雄寒了心。”
他这一带头，好几个人都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不敢再往前凑了。
他们也是村里人，他们也想分那一斤猪肉。
现在这情况，谁还愿意跟着张大柱，去得罪全村人，去得罪林卫东这个连“山大王”都能一石头砸死的煞神？
张大柱看着眼前这几乎失控的场面，看着林卫东那双平静却又带着千钧压迫感的眼睛，他知道，今天，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民心，已经完全倒向了林卫东那边。
“爹……”
张军还想说什么，却被张大柱狠狠地瞪了一眼。
张大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误会……都是误会……”
他摆了摆手，给自己找着台阶下，
“卫东啊，你也是，打到这么大的猎物，是好事，也是喜事嘛。”
“我这不是怕你们人手不够，特意带民兵来帮忙的嘛。”
【哟，这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川剧院没请你去当台柱子，真是屈才了。】
林卫东心里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知道，见好就收。
今天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就要谢谢张大队长关心了。”
林卫东顺着他的话说道，随即话锋一转，故意扬高了声音，
“不过，我们人手已经够了，就不劳烦大队长和民兵同志们了。”
“大家伙都饿了，我们得赶紧回去，杀猪，分肉！”
他故意把“分肉”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周围的村民一听，立刻爆发出了一阵更加热烈的欢呼。
“好！杀猪分肉！”
“卫东敞亮！”
张大柱瞅着那群人抬着野猪，围着林卫东，热热闹闹往村里走，一张脸铁青。
他心里憋屈得厉害，觉着自己刚才那通忙活，全是白费劲，脸上火辣辣的。
张军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爹！就这么算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啪！”
张大柱反手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咽不下？咽不下也得给我咽下去！”
他指着林卫东的背影，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没看到吗？这小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愣头青了！他的心眼，比蜂窝煤还多！全村的人心，都快被他收买光了！现在跟他硬碰硬，我们没好果子吃！”
张军捂着脸，满眼的不甘和怨毒。
“那……那怎么办？”
张大柱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寒光。
“等。”
“等他那新房子盖起来。”
“我倒要看看，他一个泥腿子，哪来那么多钱，又盖房，又买肉的。”
“只要他敢投机倒把，我就有办法，让他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全都给我吐出来！”
而此时，林卫东根本没空去理会那对父子的想法。
他已经被热情的村民们，簇拥着回到了自家院子门口。
那头巨大的野猪，被“砰”的一声，放在了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整个林家小院，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陈淑莲和苏棉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
当看到院子里那头小牛犊子一样的野猪，
以及它身上骇人的血迹时，两人都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半天都合不拢嘴。
“我的天老爷……”
陈淑莲捂着心口，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苏棉也是一脸的震惊。她的目光越过那头死猪，立刻盯住了林卫东。
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双杏眼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看到他手背上那道被树枝划破的细小血痕，她眼圈红了。
林卫东看着她那副又惊又怕，想哭又不敢哭的小模样，心里一软，忍不住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
“怎么样？”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邀功的得意，
“我答应你的大宝贝，没骗你吧？”
苏棉被他这么一逗，那股后怕和心疼再也忍不住了，化作了她独有的抱怨。
她抬手轻轻捶了他一下，声音里带着哭腔：
“谁要你这大宝贝了！一身的土，手上还破了皮！你就不能安分点吗？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我们这个家怎么办！”
这埋怨里藏着的浓浓担忧，让林卫东的心口热得发烫。
他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郑重地承诺道：
“放心，你男人，没那么容易倒下。”
“有我在，这个家，塌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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