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的右手始终搭在剑柄上，左手藏在袖中，指尖抵着剑脊的凉意缓缓渗进皮肉。他没动，像块石头坐在那儿，可体内那股毒气正顺着经脉往上爬，左臂从指尖到肩窝已是一片死寂，连抬都抬不起来。
他把呼吸放慢，一寸寸引导剑意在识海里盘旋，像织网一样将毒素裹住。每一次内息流转，肋骨深处就传来一阵钝痛，像是有把锈刀在里面来回拉扯。但他没皱眉，也没出声，只是微微侧头，看了眼还在打鼾的胡子汉子。
阳光照在草尖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妇人靠在石头边，手里捏着一片花瓣，轻轻摩挲。墨门弟子闭着眼，胸口起伏还算平稳，腿上的布条重新绑过，血没再往外渗。盲眼刀客依旧盘膝坐着，耳朵微动，听着风里的动静。
林风知道，他们都在缓。
这地方看着安静，溪水声、鸟鸣、风吹草叶，样样都正常。可他知道不能留。毒雾虽退，但山谷里没人烟却飘饭香，本就不合常理。更别说地图上标的是“无名谷”，荒无人迹。眼下这点安宁，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片刻晴天。
他缓缓闭眼，又睁开，目光落在自己左手上。袖口遮着，可他知道那青灰色已经蔓延到了手腕以上。再拖下去，不只是手废，整条胳膊都可能被毒蚀空。
可他不能说。
他说了，队伍就散了。
胡子汉子翻了个身，揉了揉肩膀，嘟囔了一句：“这石头硌得老子骨头疼。”说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扭头看见林风还坐着，笑道：“你倒是挺能熬，守了一宿？”
“半个时辰。”林风道，“轮你了。”
“哈，我还以为你一夜没睡呢。”胡子汉子咧嘴，站起身活动筋骨，“不过也差不多，你这脸色，比死人多口气。”
林风没接话，只把手从剑柄上移开，换右手撑地，慢慢站起来。动作很稳，没露半分破绽。他顺手将剑插回鞘中，拍了拍衣角的尘土。
妇人听见动静也醒了，揉了揉眼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瓣，轻轻放在石头边上。她起身走到溪边，捧水洗了把脸，又喝了一口，回头笑着说：“这水真甜。”
墨门弟子睁开眼，望着她笑了笑：“是啊……还能喝上干净水。”
“不止。”胡子汉子接过话，“等会儿咱要是真找到人家，我非得讨碗热汤喝。白菜炖豆腐，再来点咸菜，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你光想着吃？”妇人笑。
“不吃怎么走？”胡子汉子拍拍肚子，“两条腿是靠饭推着跑的。没粮，谁也别想走出这鬼地方。”
盲眼刀客这时才开口：“风向稳了，炊烟味还在东南。”
胡子汉子眼睛一亮：“那还等啥？走呗！”
林风站着没动。他盯着山谷深处，那里树影层层叠叠，小径蜿蜒如蛇。他知道那条路不一定通向活路，但也清楚——停在这儿，才是死路。
他转过身，面对众人：“我们不能久留。”
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这地方不对。”他继续说，“没人，却有炊烟；没标记，却有小路。我们刚从一条能吞人的通道里爬出来，现在脚下这片地，未必就真的安全。”
胡子汉子挠了挠头：“你的意思是……有人在等着咱们？”
“我不知道。”林风摇头，“但我知道，留在原地只会越来越被动。毒雾能过去，不代表后面就没别的东西等着我们。与其等人设局，不如我们先动。”
墨门弟子低声道：“我……怕拖后腿。”
“谁都不轻省。”林风看着他，“你能走多远算多远，走不动了，我们背你。但你得跟上来。”
墨门弟子嘴唇动了动，终于点头。
妇人走过去扶他起身，动作自然，像是早就习惯了照顾别人。她低声说：“刚才你还说，不是所有地方都只有黑暗。那现在，就别自己往黑处想。”
墨门弟子笑了下，虽然虚弱，但眼神亮了些。
胡子汉子拍了拍大腿：“行了行了，感天动地的话留着路上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往前走！”
他转身就要迈步，却被林风拦住。
“我走前面。”林风说。
“你都累成这样了还打头？”胡子汉子皱眉。
“我没累。”林风语气平淡，“而且，我习惯探路。”
他说完，没再解释，转身朝小径走去。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实。右手按在剑鞘上，左手依旧藏在袖中，袖口微微鼓起，像是撑着什么东西。
众人跟上。
胡子汉子走在中间，一手虚扶着墨门弟子，一边对妇人说：“你说他是不是有病？明明累得要死，偏不说。刚才我醒的时候，瞧见他额头冒汗，手指都在抖。”
妇人轻声答：“他不说，是因为说了也没用。我们帮不了他。”
“可他一个人扛着，迟早得倒。”
“所以他才走得那么稳。”妇人望向前方那个背影，“他不是在走路，是在撑着我们所有人往前挪。”
盲眼刀客默默跟在最后，耳朵不停微动，捕捉着风里的每一丝变化。他忽然停下半步，侧耳听了听，又继续前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小径沿着溪流延伸，两旁草木渐密。阳光被树叶割成碎片，洒在地上。偶尔有鸟飞过，叫声清脆。
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林风忽然停步。
众人立刻收脚。
他没回头，只抬起右手，做了个“静”的手势。
前方不远处，地面有一小片泥土颜色略深，像是新翻过的。旁边几根草茎断裂，断口整齐，不像野兽啃咬，倒像是被人踩断的。
林风站在原地，目光沉静。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右手缓缓滑向剑柄。
胡子汉子凑近，压低声音：“有情况？”
林风没答，只将左手从袖中抽出半寸。掌心朝上，五指僵直，皮肤下的青灰已爬上小臂，像一层看不见的壳正在包裹血肉。
他盯着那片泥土，片刻后，轻轻吐出两个字：
“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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