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陈青父母而言，这个除夕无疑是他们婚后最热闹的一天，桌上的饭菜更是丰盛得前所未有。
作为全家的主心骨，陈青本就有被众星捧月的底气，在父母和弟妹的一再推让下，她也不遑多让，大大方方坐上了最上席。
望着满桌的鸡鱼肉鸭，还有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美酒香烟——这些全是她一手打拼来的成果，她心中满是自豪，觉得这上座坐得问心无愧。
当父亲提议全家人举杯，敬她这位“全家的底气和顶梁柱”时，陈青笑着应下，随即开口：“爹、娘，小军、小红，我还有件喜事要告诉你们。”
话音刚落，正一手夹着大块肥肉、一手端着酒杯的父亲，紧盯着佳肴的弟妹，还有满脸欣慰看着一家人吃饭的母亲，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她。
“小军和小红的工作马上就有着落了！”
父亲一听，忘了放下酒杯，猛地将酒一饮而尽，当即哈哈大笑；弟妹更是喜出望外，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母亲激动得用手指悄悄擦了擦眼角。
在那个人人忙着批斗、抓革命的年代，小县城里的好岗位本就稀少，能有份稳定工作何其不易——对这个普通工人家庭来说，解决了孩子工作这一头等大事，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父亲喜得没了分寸，用刚吃过肉、油乎乎的嘴亲了亲陈青，连声夸：“闺女真是有本事！”弟妹则围着桌子蹦跳，笑声洒满了整间屋子。
陈青的爹娘是不会管女儿用什么法子找的工作，对他们而言，能敲定这件大事就心满意足了。
虽说有时心里也隐隐犯嘀咕：女儿才二十出头，竟有吉普车专门接送，平时带回的大包小包里全是好东西，在这物资紧俏的年代，绝非普通人家能有的光景。
可老两口不敢深想，也不愿细想，只盼着家里日子越来越好、一家人平平安安，更盼着闺女能给家里带来更多荣光——至于那些惹心烦的念头，想了又有什么用呢？
一家人正高高兴兴喝着酒，弟妹还在畅想着未来的工作，陈青的爹从“大前门”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后悠然抽着，望着飘远的烟圈，满脸都是兴奋的憧憬。
就在这时，陈青突然忍不住呕吐起来。
“闺女，慢点吃，这么多好菜够你吃的！”父亲忙关切地看着她说。
可呕吐没停下来，母亲凑过去帮弯腰的陈青拍背，心里却悄悄打起了鼓：“女儿这莫非是……有了？”这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女儿才二十出头，又没有男朋友，怎么会平白无故怀孕？况且今天是除夕，是全家一年到头最欢喜的日子。看着满屋子人兴高采烈的模样，母亲硬生生压下了那点不安。
陈青爹毕竟是个糙汉子，压根没往别处想，只当女儿是酒喝急了或是吃饭呛着了，一个劲劝她慢些吃。
妹妹陈红见状，赶紧跑到厨房倒了杯开水递过来。
陈青吐了一阵，勉强扒了两口饭，没多久又吐了——这下她心里彻底慌了。
这种呕吐已经持续好几天，她早有隐隐的怀疑：月事已经推迟一个多月没来了。
可她不敢深想，自己明明没有男朋友，真要是怀了，只能是那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陈家旺造的孽！
她打心底里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一来没结婚就怀孕，杨集公社的风言风语能把她淹死；二来堕胎的痛苦她早有耳闻；三来怀孕后，陈家旺还会像从前那样待她吗？他的干女儿又不止她一个，而且怀孕后无论生产还是堕胎，前前后后总得有几个月时间，她根本没法再讨好他，现有的生活肯定会被打乱。越想越乱，她只觉手足无措！
陈青的呕吐一阵接着一阵，可除了母亲，家里其他人依旧兴高采烈地吃着饭。
陈青爹端起酒杯“滋溜”一口喝干，咂摸着酒味抽了口烟，眯眼望着飘起的烟圈，心里别提多得意——家里日子是越来越顺了，儿女工作也有了着落，以后在邻里间又多了炫耀的资本。一想到邻居老李、老张望着他时那羡慕的眼神，他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弟弟陈军更是急着催：“姐，你赶紧把我工作定下来，我好谈女朋友。我可喜欢家旁的小敏了，我一旦有了工作，她保准嫁给我，那时你就有大侄子，我也就能给陈家传宗接代了！”他自始至终没问过这份工作是怎么来的。
这顿饭就在这样的气氛里结束了。母亲顾不上收拾满桌杯盘，拉起陈青就进了房间，用力关上门，低声问：“闺女，你是不是怀孕了？”
陈青见就娘俩在，终于没了顾忌，红着脸嗫嚅：“娘，我月事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最近还老吐，莫不是真怀上了？”
“那八成是怀上了！这可咋整？”母亲急得直搓手，“你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没结婚就怀孕，传出去还怎么做人？那后生是干啥的？多大年纪？他同意跟你结婚不？”
听着母亲的话，陈青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哪是什么后生，明明是个比爹还大几岁的糟老头子！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只能避开话题，答非所问地小声说道：“娘，你说堕胎疼不疼啊？”
“堕胎？你怎么会想到堕胎？”母亲的声音陡然提高，“一个小姑娘家堕了胎，以后可怎么办！现在虽才一个多月，但堕胎肯定要遭罪，刮宫啥的怎么不疼，最关键的是手术存在风险，说不准以后就怀不上了，你得往长远打算啊！为啥就不能跟他结婚？直接找他摊牌不就是了？”
陈青急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怎么了这是？”母亲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更慌，“是他家里不同意吗？你倒是说啊，快急死我了！”
“娘，他有家庭。”陈青的声音细若.蚊呐。
“什么？”母亲惊得后退半步，声音都发颤，“你怎么能跟结了婚的人来往？还怀了孕啊！”
“我也是没办法……”
“怎么会没办法？”母亲追问不舍。陈青咬了咬牙，拣着重点说了几句，那些该瞒该骗的细节全被她咽了回去——她还得在家里维持住自己的体面。
“他是我们供销社的领导，三十多岁。”她编了个谎，“他跟他老婆感情不好，我们工作上常互相帮衬，一来二去就有了感情。”
母亲听完，眉头拧成了疙瘩：“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啊！他不离婚，你这么耗下去，人家有家庭、又是男人，耗得起！听娘的，赶紧跟他断了，找个实在的后生嫁了。趁现在孩子月份小，就从以前追你的那些男孩子里挑个靠谱的，嫁过去就说孩子是早产的，这不就结了？不然等你肚子大了，那可就全完了！”
陈青听着母亲的话，心里独自琢磨。这提议看着不错，可一想到高大壮那晚和小兵、王春强他们喝酒时，把她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她就浑身发怵——估摸着现在熟人圈子里，早把她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了。这么一来，“找个人结婚、谎称早产”的念头，瞬间就变得不切实际。
想了一阵，她心里渐渐有了主意：还是得找陈家旺托关系，先去杨集公社卫生院把孩子打掉，先熬过这一关再说。
她先安抚了母亲几句，随后认真道：“娘，您放心，这事我有办法解决。但您千万不能跟弟弟妹妹提，也不能让爹知道——一旦传出去，对我的工作、对咱们家影响都太大了。”
“闺女你尽管放心！这种事我怎么会说出口？肯定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对旁人讲。”母亲连忙保证。
“那行，娘您出去收拾收拾东西吧，我歇一会，等下就回供销社。”
“啥？你这就要回去？”母亲愣了一下。
“哎，我们供销社一点假都没有，我还是找主任请假回来的。”陈青撒了个谎——她其实能在家待三天，只是事情紧急，实在坐不住。
母亲点点头：“那你路上一定小心，有任何事记得回来跟我说，娘帮你一起想办法。”
“知道了。您去忙吧。”
安抚好母亲，陈青赶紧收拾了一下，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出了门。她满心心事地坐着公交车往回赶，一路上心神不宁。
那年代春节本就不怎么放假，身为公社革委会主任的陈家旺，在家匆匆吃了顿团圆饭，下午就赶回了公社——他才不愿多对着家里的黄脸婆，公社、供销社、粮站、食品站那么多单位里，有的是年轻鲜活的姑娘陪着他，多自在。
此刻他正坐在办公室的套间里，琢磨着陈青这两天回家过年，今晚该去哪个姑娘屋。正想着，“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干女儿，你不是说要在家待两三天吗？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假我都帮你请好了，出什么事了？”
陈家旺见陈青神色不对，赶紧迎她进来，伸手帮她脱掉棉袄。自己坐进沙发后，又一把将她拉到腿上，手跟着就伸进她的毛线衣里，不安分地摸索起来。
陈青任由他胡摸了一阵，才低着头小声说：“干爹，我怀孕了。”
“啥？你怀孕了？”陈家旺的手猛地停住，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也就几秒钟的功夫，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陈青，你看干爹还行吧？别看我五十多岁了，照样能让你怀孕！没事，怀了就怀了，生下来就是！我正愁就一个儿子太单薄，还琢磨着找谁帮我再生一个呢，你就来报喜了——真是我的福星啊！”
他仰头笑得更欢，“我又要当爹了！”整个人激动得坐不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手不住地摩挲着光溜溜的头顶，嘴里反复念叨：“我终于又有儿子了！”
陈青见他这副模样，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干爹，这孩子不能要啊！要了事情就多了！”
“咋不能要？”陈家旺一脸诧异，“要了又有啥事啊？在杨集还有我摆不平的事吗？这儿子我是要定了！”
他语气不容置喙，“你放心，啥事我都能帮你搞定。我马上就去供销社给你请一年的假，你安心在家把孩子给我生下来！”
“不行啊干爹！”陈青声音发颤，“你想想，我一个姑娘家，十个月不上班，人家能不怀疑吗？这孩子生下来，我以后还怎么嫁人啊？必须把他打掉！”
“你还想嫁人？还敢想把我的儿子打掉？你疯了是不是？”陈家旺瞬间动了怒，“我告诉你，这儿子我无论如何都要，你也别想离开我！别打歪主意了，老老实实把孩子生下来！女人家不就是生孩子的吗？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说罢便凑上前，粗暴地掀开陈青的毛线衣，那张混杂着浓重酒气和烟味的嘴，猛地向前拱去，滋咂声迅速传遍整个屋子。
闻着他身上那股酒气与烟臭交织的难闻味道，再加上怀孕的反应，陈青胃里瞬间翻涌，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差点吐出来。
再看着他光秃秃的头顶和他那恨不得把自己吃了的贪婪模样，那股厌恶和反胃更加强烈。
她心里清楚，陈家旺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主，眼下他正兴头上，又喝了酒，绝不能惹恼他，这事得慢慢找机会再谈。
她便不再坚持，顺着他的话道：“干爹，要不这样，晚上你到我宿舍来，咱们再好好商量这事。”
“行！”陈家旺头也不抬，含糊不清地嚷着，“干女儿，今晚我去……去你宿舍好好奖赏你。咱们得趁这几个月抓紧，不然等你肚子大了，我就没办法陪你了。”
陈青满心无奈——她太了解这个五十多岁糟老头子的脾气，反抗只会招来更粗暴的对待，每次都只能任由他胡作非为。
她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他宣泄私欲的玩物，只能靠讨好换取好处。
有时她会突然怀疑当初的选择：为了离开农村进供销社，或许并非最佳出路。
但这念头转瞬即逝——如今她早已骑虎难下。一方面，这份工作轻松自在，不像张大妮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被农活累得直不起腰；另一方面，靠着陈家旺给的好处，家里日子好了太多，在邻里间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可眼下，难道要为了这些好处，真给他生儿子、毁了自己一辈子？还要忍那些闲言碎语吗？这些念头在她心里翻来覆去，搅得她心神不宁。
等陈家旺终于罢手，陈青打了声招呼便匆匆逃离——她早就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此刻满心失落、黯然神伤地回到自己的宿舍。
到了晚上一口饭也没吃：一来是孕早期反应厉害，最近总吐；二来是心里烦乱，一想到陈家旺非要她生孩子、不准堕胎还不准她再嫁，就半点胃口也没有。
她一边焦急等着陈家旺，一边琢磨见面该怎么说服他，等到九点多，困意上来，趴在桌子上忍不住打了个盹。
突然，门外传来陈家旺轻佻的声音，紧接着是“咚咚咚”的敲门声。他一进门，陈青就带着不满说：“你怎么才来？”
“咋啦？等急啦？就知道干女儿心里想着干爹。”陈家旺满脸得意，“告诉你，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一想到我马上又要有儿子了，就乐呵！”说着就把满身酒气的嘴往陈青脸上凑。
“别闹，干爹，咱先说正事。”陈青伸手推开他。
“咋？刚怀孕就他妈的不想伺候干爹了？觉得自己长本事了，就摆架子了？”陈家旺立刻沉下脸，指着她骂道。
“干爹，我怀着孕呢……”
“怀个孕怎么了？”陈家旺蛮不讲理，“国栋娘那时候怀四五个月，我不照样来？你才一个多月就金贵起来了？”
“干爹，我们不是说好要商量事吗？等商量好了再来……”
“有啥好商量的？”陈家旺又换上嬉皮笑脸的模样，“生就完了！下午我不就跟你说了，这儿子必须生。你放心，生了我照样疼你、稀罕你，绝不会因为你生了孩子就嫌弃你。”
“不是的，干爹。”陈青急得快哭了，“生孩子得十个月，我十个月不上班，供销社不马上就知道咱俩的事吗？传出去对你、对我都不好啊！而且我跟你生了孩子，以后到底怎么办？难道真要一辈子不嫁人吗？”
“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陈家旺一脸蛮横，“在杨集我就是老大！别说帮我生一个，就是生十个八个，我也不怕他们嚼舌根！”
他满不在乎地嚷嚷，“国家不还号召多生孩子、当革命母亲吗？哈哈，你放心，生孩子不算啥大事，忍忍就过去了。等儿子生下来，你包准喜欢——你看国栋娘刚生国栋那阵，天天宝贝得不行。都说母子连心，到时候你还得感谢我这个孩子爹！感谢我给你留下这么好的根呢！”
“干爹，根本不是这回事啊！”
“怎么不是？”陈家旺打断她，“不就是熬十个月吗？咬咬牙就过去了。别废话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他话锋一转，又露出得意的笑，“对了，明天你去我办公室多拿些礼品，带给你爹娘和弟妹。我明天正好要去县里开会，咱俩一起回去，顺便见见我那老丈人、老丈母娘，再把你怀孕的事告诉他们——他们指定乐坏了！”
“你想想，到时候你挽着杨集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胳膊，带着一堆礼品，坐着吉普车回家，多风光啊！跟着我，你可是选对了！”
“来吧，别废话了，我可等不及了！”话音刚落，他就带着满身酒气，猛地朝陈青身上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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