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寒气汹涌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帐内光影一阵狂乱。
赵云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同样满身风雪的将领。
他解下沾满雪沫的玄色大氅随手扔给亲卫，露出里面冰冷的铁甲，甲片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在烛光下闪着寒芒。
他径直走向主位，步履间带着战场统帅特有的沉凝与压迫感。
“狄人前锋已至鹰愁涧外三十里扎营，”赵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帐里响起，低沉有力，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瞬间压过了帐外的风声，“人数约五千，多为轻骑。后续主力动向不明，哨探尚未回报。”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敌军的黑色小旗，精准地插在沙盘上鹰愁涧的入口处。
“陛下，鹰愁涧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狄人扼守于此，分明是想阻滞我军，为后续主力集结拖延时间。”一位面庞黝黑的老将抱拳道，声音洪亮，“末将请命，率本部精兵，趁其立足未稳，夜袭其营，打他个措手不及！”
“不可鲁莽！”另一位面容清癯的将领立刻反驳，“狄人狡诈，焉知这不是诱敌深入之策？涧内地形复杂，我军不熟，夜间冒进，恐遭埋伏！”
将领们各抒己见，争论声在帐内响起。赵云立于沙盘前，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每一寸地形，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叩问着战局的脉络。
争论声暂歇，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帅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
赵云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沙盘，落在了角落矮几后的诸葛亮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诸葛亮沉静的身影。
“丞相，”赵云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依你之见？”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转向了角落里的青衫文士。有探究，有疑虑，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
诸葛亮放下悬在舆图上的手指，拢入袖中。
他站起身，玄色骑装衬得身形颀长，缓步走到沙盘前。
他没有立刻去看沙盘，目光反而投向帐外呼啸的风雪，片刻后才转回，落在沙盘上那片象征着鹰愁涧的嶙峋区域。
“狄人前锋陈兵涧口，意在阻我兵锋，此乃阳谋。”
诸葛亮的声音清朗平和，如同山涧流泉，在略显紧绷的帐内流淌开来，“然其后续主力动向不明，方为心腹之患。”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向沙盘上鹰愁涧侧后方一片相对平缓、标记着稀疏林木的区域，“鹰愁涧虽险，其侧翼‘落雁坡’却地势稍缓，林木可资隐蔽。狄人若欲合围，此地乃其必经之路，亦是最佳藏兵之所。”
他停顿了一下，指尖在落雁坡的位置轻轻点了点，目光转向赵云：
“陛下，当务之急，不在强攻涧口，而在探明落雁坡虚实。若其有伏，我军需另寻他途；若其空虚，则可遣奇兵绕行落雁坡，断其前锋后路，与正面大军形成夹击之势。”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帐内几位将领脸上露出思索之色。
赵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诸葛亮的手指，在那片沙盘上来回逡巡。当诸葛亮的指尖点在落雁坡时，他深黑的眼眸中锐光一闪。
“好。”赵云颔首，声音果断，“便依丞相之策。王将军，”他转向那位清癯将领，“命你部斥候精锐，分三路，不惜代价，务必探清落雁坡有无伏兵，最迟明晨回报。”
“末将领命！”王将军抱拳，领命而去。
赵云的目光再次落回诸葛亮身上，那审视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带着不易察觉的赞许，但旋即又被惯常的沉凝取代。
“丞相此议，甚合朕意。夜已深，风雪甚大，丞相早些回帐歇息。”他顿了顿，补充道，“营中炭火已备足。”
诸葛亮微微躬身：“陛下亦请珍重。”他转身，青灰色的斗篷在烛光下划过一个平缓的弧度，缓步走向帐门。
掀帘而出的刹那，更猛烈的风雪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诸葛亮下意识地拢紧了斗篷，却感到一股沉凝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背上，如同实质，穿透了厚重的帐帘和呼啸的风雪。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入那片苍茫的白色之中，唯有袖中的指尖，因那残留的注视，似乎比方才暖了一分。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只有营盘边缘刁斗单调的敲击声，穿透沉沉的夜色和呼啸不止的风声，一声，又一声，缓慢而固执地宣告着时间的流逝。
诸葛亮独坐于自己的军帐之内。
帐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跳跃，将他的影子拉长，模糊地投在毡壁上。
帐中央放置着一个黄铜火盆，炭火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努力驱散着帐内砭骨的寒意，但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湿冷。
他面前的小几上，一应占卜之物已准备妥当：
一只造型古朴、色泽深沉的紫砂小香炉，炉腹圆润；一只小小的青玉匣子，里面盛着混合了特殊香料的暗灰色香灰；还有三枚边缘已被摩挲得异常圆润光滑的龟甲铜钱，静静地躺在铺开的素白丝帕上，闪烁着幽微的冷光。
诸葛亮净了手，用布巾仔细擦干每一根手指，直至肌肤恢复了玉石般的温润。
他神色沉静，不见丝毫波澜，唯有眸光深处，如同幽潭之水，倒映着摇曳的灯火，显得格外专注。
他打开青玉匣，用一枚小小的银匙，舀起一勺混合着奇异草末的暗灰色香灰，手腕极稳，粉末如细沙般均匀地倾入紫砂香炉的腹心。
随即，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更小的玉瓶，拔开塞子，小心地滴入几滴清亮如水、却散发着淡淡梅花冷香的液体——那是收集自寒冬梅蕊之上的雪水。
香灰遇水，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声，一缕极淡的、带着草木清冽和冰雪寒意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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