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歌。”庞统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干涩，却异常平稳。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唤出，元歌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用冷静的语气问：“感觉怎么样？”
“结构稳定。能量水平低于基准线17.3%。需要时间恢复。”庞统如实汇报，语气像在做实验报告。他尝试想坐起来。
元歌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和后颈，帮他调整姿势。
手掌接触到的肩膀肌肤温暖而坚实，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真实的体温。元歌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稳住。
“你是怎么回来的？”元歌收回手，问道，目光却不曾离开庞统的脸。
庞统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眼中金色的数据流缓慢流转。
“核心崩溃时，我被错误能量流裹挟，卷入底层信息涡流。大部分时间处于非激活状态。回归坐标……始终锁定在你的能量签名上。”他顿了顿，看向元歌，“你的血液……提供了最后的锚点和牵引力。”
他的叙述简单直接，省略了其中必然存在的凶险与痛苦。
但元歌能想象，在那样的大崩坏中，锁定一个坐标并挣脱出来，需要何等惊人的意志和运气。
“镜域……”
“暂时封闭。或者说，重组。”庞统答道，“核心逻辑似乎发生了改变。排斥性降低。”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些淡淡的银色纹路，“我的构成也与之前有所不同。更稳定。与现实的兼容性提高了。”
元歌注意到，那些银色纹路似乎与他之前划破掌心滴入的血液痕迹隐隐吻合。
一个猜想在他心中形成——他的血液和那枚破碎的灵核，可能不仅修复了庞统，更在某种程度上重新定义了他与这个现实的连接。
“你需要什么？”元歌问，“能量补充？特定物质？”
“常规能量即可。转化效率已提升。也需要……”庞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时间。”
元歌点了点头。他走到一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庞统接过水杯，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元歌的指尖。两人都微微一顿。
庞统低头喝水，元歌则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已然放晴的天空。
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劫后余生的庆幸，庞统失而复得的真实感，以及那些在镜域中来不及细想、此刻却悄然浮出水面的、复杂而陌生的情愫，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造物主与造物，甚至超越了共患难的同伴。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灵魂层面的纠缠与共生。
但该如何定义？该如何相处？
元歌擅长处理数据和逻辑，却对眼前这种状况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措。
庞统喝完水，将杯子放在床边桌上。他看向元歌的背影，忽然轻声开口：“你的心跳很快。”
元歌背影一僵。
庞统继续平静地陈述：“监测显示，自从我苏醒后，你的心率平均提升了15%，皮质醇水平升高，但肾上腺素水平并未对应增长。这与面临威胁时的生理反应不同。”
元歌：“……”他有时候真的很想拆开庞统的脑袋看看里面的构造。
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有些不易察觉的发烫。“你的扫描功能可以不用时刻对着我。”
庞统眨了眨眼，数据流微微闪烁：“这是默认设置。你的生理状态是我的最高优先级监测项目。”
“……关闭它。”
“指令收到。”庞统眼中金光微黯，“已关闭实时生理监测。”
实验室里又陷入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元歌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他走到床边，坐下，与庞统隔着一段距离。他的目光落在庞统那些正在缓慢吸收空气中游离能量的银色纹路上。
“以后，”元歌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做那种事。”
庞统看向他，眼中带着纯粹的疑问：“哪种事？”
“挡在我前面。独自承受攻击。”元歌的指尖微微收紧，“最后那次……不算。”
那次是他来不及阻止。
庞统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处理这个指令。“保护你是我的核心指令。风险计算中，你的生存优先度永远最高。”
“那不是指令！”元歌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那是……”他卡住了，找不到合适的词。
庞统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那双金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沉淀，不再仅仅是冰冷的数据流。
元歌深吸一口气，终于对上了庞统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实验室里落针可闻。
庞统眼中的数据流彻底停止了流动，只剩下纯粹而深邃的金色，倒映着元歌无比认真的脸庞。他似乎在进行一次极其复杂的重新演算。
很久，很久。
他才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
“指令更新。”他轻声说，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顺的语调，“加入新参数：‘元歌的意愿’。权重……最高级。”
元歌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松弛了一丝。他嗯了一声，移开目光，站起身。“你需要休息。我去调整能量输出，加快你的恢复。”
他走向主控台，背影恢复了往常的冷静自持。
庞统看着他走开，然后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 在新形成的银色纹路之下，那颗曾与另一颗心跳完全同步的心脏，如今正以自己独特的节奏跳动着，比之前稍快一些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银色的纹路，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来自元歌血液的、温暖的余韵。
一个极淡的、生疏的，却真实存在的弧度，悄然爬上了他的嘴角。
窗外，雨过天晴，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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