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亲率大军，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缠绕在河北焦灼的土地上。依循郭嘉“速战速决”的遗计，曹军避开袁谭、袁尚兄弟主力硬碰硬的消耗，以夏侯渊的精骑为锋矢，不断切割、袭扰，辅以曹仁、于禁的步卒稳步推进，如同庖丁解牛，精准地肢解着袁氏摇摇欲坠的版图。邺城周边，烽烟四起，田畴荒芜，袁尚困守孤城，袁谭在青州进退维谷，河北豪强们则在战火与曹操暗中递出的橄榄枝间摇摆不定。
许都的皇宫，在这片北方的喧嚣中，仿佛成了一座被遗忘的孤岛。但岛心深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刘协立于宫苑试验田旁，指尖拂过一株株长势远超寻常的粟苗，脑中计算的却是千里之外的兵戈烽火与近在咫尺的危机契机。“影”如同最忠实的影子，将北方战局、西凉动向、乃至徐州吕布与袁术那场烂仗的最新进展，一一呈报。
“陛下，曹操已分兵三路，夏侯渊破邯郸，兵锋直指邺城北门；曹仁克馆陶，切断邺城与东部联系；于禁沿漳水南下，清剿袁尚外围残余。袁尚数次派兵出城逆战，皆被击退，邺城已成瓮中之鳖。”影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袁谭在青州按兵不动，似有坐观成败，甚至待价而沽之意。”
刘协微微颔首，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袁氏兄弟的愚蠢和内耗，完美印证了历史上他们的结局。“吕布和袁术呢？还在淮水边磨牙？”
“回陛下，吕布军粮草几近断绝，抢掠愈演愈烈，淮南百姓苦不堪言。袁术缩在寿春，醉生梦死，其部下纪灵等人虽仍有战意，奈何粮草军心皆已涣散。双方虽时有小规模冲突，但大局已陷入僵持，谁也奈何不了谁。”影的语气带着一丝鄙夷，“两头困兽，徒耗民力。”
“让他们耗着吧。”刘协淡淡道，“曹操暂时无力南顾，南方越乱，对我们越有利。重要的是西凉！”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朕那把火，放出去可有回音？”
影的声音透出几分凝重：“有！马腾、韩遂接到密信后，反应激烈。尤其是马超，年轻气盛，对曹操本就极为不满，极力怂恿其父起兵。韩遂虽老成持重，担心曹操报复，但其部下诸将多被信中‘操平定河北，下一个便是西凉’之言所动，加之陛下承诺的‘钱粮资助’与‘关中策应’……西凉联军，已然开始秘密集结！”
刘协心脏猛地一跳。成了！历史的惯性固然强大，但他这只来自现代的蝴蝶，终于扇动了足以改变局部局势的翅膀！
“具体动向如何？目标何处？”他追问道，语气中难掩一丝兴奋。
“据靖安司潜伏在雍凉的暗桩冒死传回消息，马超为主将，韩遂为副，联合侯选、程银等八部兵马，总计约五万骑步混合兵力，对外宣称例行秋狩，实则已暗中向潼关、长安方向移动！其先锋马岱，已率三千轻骑，出陇山，直扑安定郡！”
安定郡！那是关中的西北门户，一旦被破，西凉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威胁长安，甚至觊觎潼关，震动洛阳！若真能如此，曹操的关中腹地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好！好一个锦马超！动作够快！”刘协抚掌，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通知我们在关中的人，按计划行事！散布流言，就说曹操主力深陷河北，关中空虚，天子密诏西凉勤王！再想办法，给马超军提供一些曹军在关中布防的‘真实’漏洞信息，助他初战告捷，坚定其东进决心！”
他要的不是西凉军一定能攻下长安，而是要他们把这潭水彻底搅浑，将曹操的注意力，甚至部分兵力，牢牢吸在西方！
“属下明白！”影领命，随即又道，“陛下，西凉军若东出，其兵锋犀利，万一……万一真让他袭破了许都……”
刘协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朕盼的就是他们能兵临许都城下！只有外患足够猛烈，夏侯惇、荀彧才会焦头烂额，朕才有可能在这乱中，寻得那一线挣脱牢笼的生机！况且，”他顿了顿，“马超勇则勇矣，然其性骄矜，与韩遂并非铁板一块，关中世家大族也未必真心附逆。他想轻易拿下许都，没那么容易。我们要的，是乱，是牵制，是时间！”
影深深点头，理解了刘协这步险棋的精髓。
“关羽那边，可有进展？”刘协话锋一转，问起了另一颗关键棋子。
“关羽自斩颜良、诛文丑后，曹操赏赐愈厚，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然关羽终日寡欢，常于夜间秉烛读《春秋》，或抚其美髯长叹。我们通过那名校尉传递的‘关怀’与‘期许’，他似乎……并未如上次那般直接焚毁，而是沉默收下。”影汇报着，带着一丝不确定，“但其心意究竟如何，尚难判断。
刘协沉吟。关羽忠义，举世皆知。要动摇他对刘备的信念，绝非易事。自己那封信，或许只是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但距离发芽破土，还差得远。需要更多的水分和阳光，或者说……需要刘备那边，出现一些“恰到好处”的“问题”。
“继续留意，但绝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让关羽察觉是我们刻意为之。”刘协吩咐道，“一切要显得自然而然。另外，想办法让关羽‘偶然’听到一些关于刘备在汝南与刘辟、龚都等黄巾余部勾连，名声受损，或是刘备在南下投奔刘表途中‘犹豫不决’、‘缺乏明主气度’的流言。记住，要像是从北方溃兵或荆州商旅口中无意间泄露的。”
诋毁刘备非智者所为，但适当地、模糊地“客观”陈述一些“事实”或放大一些“疑虑”，却是攻心之上策。
“是！”影心领神会。
处理完这些机要，刘协踱步到书案前，上面摊开着“皇商”送来的最新账目和桐柏山基地的建设简报。资金流水般汇入又流出，如同血液滋养着这个潜藏在阴影中的新生政权。新军在戏志才和赵云的共同操练下，已初步成型，纪律性和小队协同远胜这个时代的普通郡兵。但距离能与曹操虎豹骑、西凉铁骑正面抗衡的精锐，还差得很远。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也需要一个真正能站稳脚跟的地盘。许都，终究是牢笼。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外响起，老内侍未经通传便踉跄闯入，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陛……陛下！大事不好！西……西凉马超、韩遂反了！叛军已破安定，兵分两路，一路围困陈仓，一路由马超亲率，绕过陇山险隘，直扑长安！关中……关中震动！夏侯惇将军已紧急调集留守兵马，欲往潼关增援！许都……许都城内流言四起，都说西凉铁骑不日将至，要……要‘清君侧，迎天子’！”
终于来了！比预想的还要快！马超果然不负“锦马超”之勇名，进军如此迅猛！
刘协心中波澜骤起，面上却瞬间切换成恰到好处的“惊惶”与“愤怒”，他猛地一拍桌案，声音带着“颤抖”：“什……什么？马腾、韩遂世受国恩，安敢如此！他……他们这是要造反吗？！曹丞相……曹丞相何在？速请荀令君！不，朕要亲自去问夏侯将军！”
他表现得完全像一个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坏了的傀儡皇帝，手足无措，只能依赖权臣。
老内侍连滚带爬地出去传话了。
刘协挥退殿内其他侍从，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似乎依旧平静的宫墙。远处，隐约传来许都街道上兵马调动的嘈杂声和百姓隐隐的哭喊喧嚣。
乱象已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机会与危险并存。夏侯惇若分兵援潼关，许都防御必然减弱。但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强行突围？成功率太低。联络西凉军里应外合？风险巨大，且与虎谋皮。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舆图，手指点在许都与桐柏山之间。或许……可以趁乱将一些核心人员和重要物资，提前转移出去？
“影。”他低声唤道。
身影悄然浮现。
“通知戏志才和赵云，西凉事起，许都必乱。让他们加强基地戒备，同时派出精干小队，秘密接应我们下一步可能从许都撤出的人员物资。路线和暗号，按第三套预案执行。”
“是！”
“另外，”刘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让我们在夏侯惇军中和荀彧府邸的暗线，开始散布另一种流言……就说，西凉军此番东进，并非单纯为了劫掠，其背后……或有荆州刘表的暗中支持，意在牵制曹操，以便其吞并刘备，稳固荆州。”
他要将这潭水搅得更浑！将刘表也拖下水，分散荀彧和夏侯惇的注意力，让他们在应对西凉威胁的同时，不得不分心南顾。
司空府留守处。
夏侯惇独眼圆睁，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暴怒如雷：“马超小儿，安敢如此！韩遂老贼，背信弃义！”他猛地看向一旁神色凝重的荀彧，“文若，潼关若失，长安不保，许都危矣！我欲亲率一万精兵，驰援潼关，必将那马超匹夫斩于马下！”
荀彧眉头紧锁，沉吟未决：“元让将军稍安勿躁。西凉军势大，来势汹汹，然其粮草补给漫长，利于速战，不利久持。将军若率主力驰援潼关，许都空虚，万一……万一南面刘表，或是那吕布有何异动，如之奈何？况且，陛下尚在宫中……”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很明显。许都是根本，天子是招牌，绝不能有失。而且，他内心深处，对西凉军突然在此刻大举东进，背后是否另有隐情，心存疑虑。那“清君侧，迎天子”的口号，听起来……太过“正大光明”，不像是单纯的军阀劫掠。
“顾不了那么多了！”夏侯惇吼道，“潼关一失，西凉铁骑旦夕可至许都城下！届时悔之晚矣！刘表？守户之犬耳！吕布？正和袁术那伪帝狗咬狗，无力北顾！文若，你坐镇许都，给我五千，不，三千兵马足矣！我必守住潼关！”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一名校尉匆匆入内，低声禀报了几句。荀彧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将军，刚刚收到消息，荆州方面，刘表似乎加强了襄阳以北的防务，其麾下蔡瑁、张允所部水军，亦有异常调动迹象。另外，市井间有流言，说刘表与西凉……早有勾结。”
夏侯惇闻言，独眼中凶光更盛：“果然！刘景升这老匹夫，也想趁火打劫！”他更加坚定了出兵救援潼关的决心，“文若！不必再劝！许都安危，系于潼关！我意已决，即刻点兵出发！许都，就拜托你了！”
荀彧看着夏侯惇决绝的神情，知道再难劝阻，只得长叹一声：“将军既决意如此，彧……唯有竭尽全力，保许都无虞。将军……万事小心！”
他知道，许都的风雨，真的要来了。而深宫中那位年轻的陛下，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荀彧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皇宫的方向，心中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忧虑。
与此同时，许都，关羽府邸。
夜已深，关羽屏退左右，再次于灯下展开那封没有署名、字迹却隐隐透着不凡气度的密信。信中对他的赞赏依旧恳切，对曹操的批判依旧犀利，对汉室未来的担忧依旧沉重。但这一次，吸引他目光的，是信纸边缘，用更细的笔触添加的寥寥数语：
“闻玄德公辗转汝南，与黄巾旧部刘辟、龚都等过从甚密，虽得暂安，然士林清议颇有微词，恐伤‘仁德’之本。又闻其南下荆州，途中屡屡迟疑，似对前路茫然，缺乏定见。嗟乎！良将择主，非独重情义，亦需观其器局、明其志向。望将军慎思。”
这段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关羽心中最柔软、也最不容触碰的地方。大哥他……真的与黄巾余孽搅在一起？南下途中犹豫不决？这……这与他一向认知的，那个心怀天下、意志坚定的大哥，似乎有些……不同。
是污蔑？还是……确有其事？
关羽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刘备温厚仁爱的面容，又闪过曹操看似真诚实则隐含霸道的眼神，最后，是那封密信中，那位身处囚笼却心怀寰宇、暗中布局的少年天子模糊的身影。
忠义二字，重于泰山。但究竟何为忠？是对结拜兄长个人的忠，还是对社稷君王、对天下黎民的大忠？
他猛地睁开眼，看着跳跃的灯焰，将信纸缓缓凑近。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将其焚毁。那跃动的火焰，映照着他枣红色的脸庞，也映照着他眼中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挣扎。
许都城外，通往潼关的官道上。
夏侯惇顶盔贯甲，率领一万留守精锐，连夜开拔，火把如龙，蹄声如雷，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奔向西方那未知的战场。
许都的城门，在军队过后，缓缓关闭。城头守军的数量，明显稀疏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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