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穿绿制服的工作人员嗓门不算小，问话时带着一股公事公办的严肃。周围原本闲聊的村民们都安静下来，目光重新聚焦在叶辰身上，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叶辰慢慢咽下嘴里的馒头，指尖还残留着麦粉的温热。他抬眼看向对方，这人比山洞外见到的那两位年轻些，眉眼间带着点锐利。
“在下叶辰，迷路至此。”他语气平静，尽量让自己的措辞贴合眼下的语境，只是那自带的古韵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迷路？”年轻工作人员皱起眉，上下打量着他，“看你这穿着，不像是来山里玩的驴友啊。从哪儿来的？身份证呢？”
“身份证？”叶辰微怔，这三个字陌生得很，他搜寻遍脑海中所有记忆，也找不到对应的概念，“那是什么？”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几声低低的议论。
“连身份证都不知道？”
“怕不是脑子真有点问题吧？”
年轻工作人员的脸色沉了沉：“你这人怎么回事？没身份证？那你是黑户？还是从哪儿跑出来的？”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怀疑，伸手就要去掏腰间的对讲机。
“小李，别急。”先前那位拄拐杖的老人开口了，他对那工作人员摆了摆手，“这小伙子看着不像坏人，许是在山里受了惊吓，有些糊涂了。先让他歇歇，有话慢慢问。”
被称作小李的工作人员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叶辰，眉头皱得更紧：“王大爷，这不合规矩。现在山里查得严，不明身份的人可不能随便留在村里。”
“他刚吃了口热乎饭，你让他喘口气。”王大爷坚持道，“咱王家峪多少年没来过外人了，真要是坏人，还能饿成这样？”
小李犹豫了一下，旁边跟他一起来的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工作人员也劝道：“算了，先问问情况。真有问题再上报也不迟。”
小李这才作罢，但眼神依旧没离开叶辰：“行，那你说，你家在哪儿？家里人电话多少？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叶辰沉默了。
家？他的家在何处？是记忆中那座早已湮灭在战火里的宅院，还是更遥远的、连轮廓都模糊不清的故土？
至于“电话”，又是个陌生的词汇。他刚才在村口看到有人拿着那个黑色方块放在耳边说话，想来便是此物，可他哪里知道什么号码。
“我……不记得了。”叶辰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我睡了很久，很多事情都忘了。”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胡言乱语。小李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你这是故意不说？我告诉你，隐瞒身份可是犯法的！”
“小李同志，他可能是真失忆了。”王大爷叹了口气，指着叶辰身上的衣服，“你看他穿的这衣裳，料子和样式都老得很，不像是现在能买到的。说不定真是遇到啥难事了。”
村民们也跟着附和起来。
“是啊，看着怪可怜的。”
“会不会是从哪个偏远地方跑出来的？”
小李被众人说得有些犹豫，他再次看向叶辰，对方脸上没有慌乱，只有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静，仿佛眼前的盘问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这种眼神让小李心里莫名地有点发怵。
“行吧，”他最终松了口，“王大爷，那这人就先放您这儿照看一下。我得跟所里汇报一声，让他们查查有没有失踪人口信息能对上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那个黑色方块（叶辰这才确认，这大概就是“电话”），走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王大爷这才对叶辰道：“小伙子，你别怕。咱这儿的人都心善，等搞清楚情况就好了。先跟我回家，歇歇脚。”
叶辰对着王大爷深深一揖：“多谢老丈相助。”
他跟着王大爷往村里走，身后传来村民们低低的议论声，还有孩子们好奇的目光。阳光穿过屋檐的缝隙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明暗交错的光影，他踩着这些光影往前走，感觉自己像个漂浮在水面上的萍，不知该往何处扎根。
王大爷的家就在村子中间，是一座带着小院的平房。院子里种着几棵蔬菜，墙角堆着些柴火，看起来干净整洁。一个穿着蓝布围裙的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择菜，见到叶辰，脸上露出些许惊讶。
“当家的，这是……”
“山里来的小伙子，迷路了，没地方去，先让他住两天。”王大爷解释道，“你去烧点热水，再找身干净衣裳给他换换。”
老太太没多问，应了声就进了屋。
王大爷把叶辰领进东厢房，房间不大，里面放着一张旧木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墙上贴着一张印着山水的年画。
“你先在这儿歇歇，”王大爷道，“看你身子虚，别累着。”
叶辰点点头，目送王大爷出去，才在床沿坐下。他抬手摸了摸身上的长袍，布料粗糙，沾满了尘土，确实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没过多久，老太太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后面跟着王大爷，手里拿着一套灰色的衣服和裤子。
“小伙子，擦擦脸，换身衣裳吧。”老太太把水盆放在桌上，语气很温和，“这是我家老头子以前穿的，虽说旧了点，但干净。”
叶辰道了谢，等老两口出去后，他拧了毛巾擦了把脸。冰凉的水拂过脸颊，让他更加清醒。他看着盆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头发很长，乱糟糟地披在肩上，脸色苍白，下巴上还带着些青色的胡茬，确实狼狈。
换衣服时，他才发现这衣裳的样式如此奇特——上衣是对襟的，裤子是直筒的，穿在身上松松垮垮，远不如他以前的长袍舒适。但他知道，入乡随俗，想要在这个时代立足，首先得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异类”。
刚换好衣服，王大爷就端着一碗粥和一碟咸菜进来了：“再吃点，垫垫肚子。”
白粥熬得很稠，散发着米香。叶辰确实还饿，拿起勺子慢慢喝着。
“小伙子，”王大爷在他对面坐下，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真啥都不记得了？老家在哪儿，爹娘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叶辰放下勺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只记得自己叫叶辰，其他的……一片空白。好像睡了很久很久，醒来就在那个山洞里了。”
他没有完全说实话，那些关于厮杀、关于漫长岁月的记忆太过离奇，说出来只会引来更多怀疑。
王大爷叹了口气：“唉，也是个苦命人。没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先养好身子再说。这世上的路，总有能走通的。”
老人的淳朴让叶辰心中微暖。他活了太久，见惯了人心险恶，这样不加防备的善意，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小李的声音：“王大爷，在家吗？”
王大爷起身出去，很快领着小李进来了。小李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和笔，脸上没什么表情。
“叶辰是吧？”小李在桌前坐下，翻开本子，“我刚才跟所里汇报了，查了最近的失踪人口，没找到跟你能对上的。你再好好想想，哪怕是一点线索也行，比如你记得哪个地名，或者见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叶辰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脑海中闪过的是金戈铁马，是雕梁画栋，是古道西风……那些地名，“长安”、“洛阳”、“燕京”……可他知道，这些名字在现在，恐怕早已变了模样，甚至可能已经消失了。
“我想不起来。”他睁开眼，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小李皱着眉，在本子上写了几笔，又问道：“那你会什么？有没有什么手艺？”
叶辰一怔。手艺？他会的，是剑术，是兵法，是纵横捭阖之术……可这些，在这个连铁盒子都能自己跑的时代，有用吗？
他看着小李期待的眼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小李的耐心似乎耗尽了，合上本子站起身：“行吧，你暂时先在王大爷这儿住着，但是不能随便离开村子。我们会继续往上汇报，等查到你的身份再说。要是一直查不到……”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小李走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王大爷拍了拍叶辰的肩膀：“别往心里去，小李也是按规矩办事。你安心住着，有大爷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叶辰看着窗外，阳光正好，院子里的蔬菜绿意盎然。可他的心，却像悬在半空，没有着落。
他知道，“叶辰”这个名字，在这个时代，如同一张白纸。而他，必须在这张白纸上，重新书写自己的人生。只是，前路漫漫，他该何去何从？
傍晚时分，村子里响起了奇怪的“滴滴”声，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亮起了昏黄的光。叶辰站在窗前，看着那不需要油灯就能亮起的“灯”，眼中充满了探究。
这个时代，比他想象的，还要奇妙。
也更加……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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