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
王玉霞看着她背上那一道道青紫色的杖痕，心疼得像是被针扎一样。
是她没用。
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护不住。
她拿起药酒，还想再给小翠擦一遍，却被小翠一把推开。
“少夫人，您别管了！”
小翠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倔强和怨毒。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玉霞叹了口气。
怎么算？
拿什么去跟柳姨娘算？
在这个家里，她王玉霞，就是一个死了丈夫，靠着娘家药铺的家底才勉强立足的寡妇。
而柳姨娘，却是有儿子傍身的，是黄家未来的希望。
拿鸡蛋碰石头吗？
“小翠，听我的，这口气咱们先忍了。”王玉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等不了十年！”
小翠尖声打断了她的话。
她看着王玉霞那张温婉却又软弱的脸，心里最后一丝指望也破灭了。
少夫人是靠不住了。
她只能靠自己！
靠大成哥！
午饭的时辰快到了。
王玉霞想着小翠受了伤，不能再让她去送饭，便亲自去了厨房。
她要亲自给孙大成准备午饭。
厨房里，那个之前对小翠爱答不理的厨娘，一见到王玉霞，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
“少夫人，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种粗活，哪能让您动手！”
王玉霞没有理会她的奉承，只是淡淡地吩咐。
“给孙姑爷单独做一份午饭，要快！”
“好嘞！”
厨娘应得比谁都响亮。
这回，不是丫鬟吩咐，是主子亲自开口。
她可不敢怠慢。
锅里的油烧得滚烫，厨娘麻利地打了两个鸡蛋进去，滋啦一声，香气四溢。
“少夫人，您说，那柳姨娘是不是太不像话了！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厨娘一边颠着勺，一边替小翠打抱不平，“也就是您性子好，换了别人，早跟她闹翻天了！”
王玉霞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些下人，最会见风使舵。
当着你的面，说别人的坏话。
转过身去，就能在别人面前，把你的不是添油加醋说个遍。
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不得真。
见王玉霞没有搭腔，厨娘也觉得无趣，撇了撇嘴，没再多话。
很快，一份热气腾腾的午饭就做好了。
白米饭，两个金黄的荷包蛋，还有一碟刚炒出来的青菜。
王玉霞将饭菜装进一个精致的竹篮里，提着走出了厨房。
可她刚走出院门，一道身影就从旁边冲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小翠。
她不知何时已经换好了衣服，虽然走路的姿势还有些一瘸一拐，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团火。
“少夫人，还是我送去吧！”
王玉霞眉头一皱。
“你伤成这样，怎么去？快回去躺着！”
“不！”小翠的态度异常坚决，她一把抢过王玉霞手里的竹篮，死死地抱在怀里。
“我就是要去！我就是要让孙姑爷看看！看看他们是怎么欺负我的！看看我为了他的午饭，被打成了什么样子！”
王玉霞心里一惊。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孙大成那个人，看着沉默寡言，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狠劲。
万一他要是冲动起来，跟柳姨娘那边的人起了冲突，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小翠！你别去惹事！”王玉霞急了，伸手想去夺回篮子。
可小翠却像是护着命根子一样，转身就跑。
她忍着背上火辣辣的剧痛，一路朝着村外的河边狂奔而去。
王玉霞拦不住，只能提着裙角，焦急地跟在后面。
“你慢点！别多事！”
……
虽然已是深秋，但孙大成还是光着膀子在捞淤泥，自从他知道衣服是王玉霞送她的，他更加珍惜了。
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油亮的光。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
被黄仁贵那只老狐狸算计的火。
这股火，没地方发泄，只能全都使在这片烂泥地上。
突然，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
“大成哥！”
孙大成停下动作，直起腰，眯着眼睛望过去。
只见小翠提着一个竹篮，正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脸上挂着两行清晰的泪痕。
他眉头一皱。
这丫头，又怎么了？
孙大成丢下耙子，走上了河岸。
小翠一看到他，积攒了一上午的委屈，瞬间爆发了。
她把竹篮往地上一放，扑通一声就想跪下，被孙大成一把扶住。
“大成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小翠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往下流。
“为了给你送这顿午饭，我……我差点让人给活活打死！”
她故意把话说得极其严重，一边说，还一边想撩起后背的衣服，让他看自己的伤。
孙大成看着她这副夸张的模样，心里却没有半点波澜。
差点打死？
真要是差点打死，她现在还能跑这么快，哭得这么中气十足？
他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什么伤没见过。
这丫头，是在演戏。
就在这时，王玉霞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她一看到小翠那颠倒黑白的哭诉，顿时又急又气。
“别听她瞎说！”
王玉霞上前一步，将小翠拉到自己身后，急急地解释道。
“是柳姨娘让家丁打了她，但只是些皮外伤，没伤到筋骨！否则，她哪里还能走得了路！”
孙大成的目光，越过哭哭啼啼的小翠，落在了王玉霞的脸上。
她跑得有些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月白色的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和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却因为焦急和担忧，而染上了一丝鲜活的神采。
真美！
三十岁的女人，就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褪去了青涩，正是风韵最好的时候。
孙大成的怒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不是因为小翠挨了打。
这个丫鬟挨不挨打，说实话，他并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王玉霞。
是她这副软弱可欺，连自己人都护不住的样子！
这样的性子，以后怎么跟他一起跳出黄家那个火坑？
柳姨娘的丫鬟，都敢骑到她这个少夫人的头上作威作福！
今天打的是小翠，明天呢？
是不是就要打她王玉霞了？
不行！
这个头，必须得出！
不仅是为了出一口气，更是为了敲醒王玉霞！
他要让她看看，一味的忍让，换不来安宁，只会让那些人变本加厉！
只有亮出自己的爪牙，才能让那些豺狼虎豹，不敢轻易靠近！
他忽然想起了今天早上。
饭桌上，只有他和王玉霞两个人。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他能感觉到，王玉霞好几次都想开口说话，可一对上他的眼神，就立刻慌张地别过脸去。
他当时心里也烦。
他以为，她是要提送衣服和鞋子的事。
那种被人施舍，欠了人情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
所以，当王玉霞终于鼓起勇气，张开嘴的时候，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丢下饭碗就走了。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她那个时候，分明是想跟自己说小翠的事！
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去招惹那个天真的丫头，免得给她带来麻烦！
而自己，却会错了意。
这个女人，心里想的，从来都不是她自己。
“好了！我知道了。”
孙大成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
他看着小翠，又看了一眼王玉霞。
“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的眼神，让王玉霞莫名地心慌。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野兽的，冷酷的眼神。
小翠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许诺，瞬间破涕为笑。
她得意地瞥了一眼王玉霞，当着她的面，甜腻腻地喊了一声。
“谢谢大成哥！”
这一声“大成哥”，喊得王玉霞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这下是彻底说不清了。
“孙大成，你别冲动！”王玉霞急得快要哭了，她上前一步，几乎是在哀求他。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孙大成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放心！我不会闹得太大，只是想为小翠，也为你，找回一点面子！”
王玉霞被他看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她觉得，孙大成是真的对小翠有意思了。
否则，他何必为了一个丫鬟，去得罪柳姨娘？
如果他们两个真的继续发展下去，以黄仁贵那只老狐狸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过小翠的！
到时候，只怕小翠的下场，比今天还要惨上百倍！
一种巨大的担忧，攫住了王玉霞的心。
她看着孙大成那张写满坚毅的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大成不再看她们。
他弯腰，拎起地上的竹篮，转身就走。
只是，他走的方向，不是河里的炸盆，而是黄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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