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
一夜的血腥和动荡,仿佛被黎明前最深重的黑暗,彻底吞噬。
柳树湾的村民们,在黄仁贵那番“为民除害”的慷慨陈词后,揣着满肚子的惊惧和八卦,各自散去。
黄家大院,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
黄仁贵一夜没睡,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他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却一口没喝。
他在等孙大成。
门被推开,孙大成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寒气。
“大成!”黄仁贵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我们得去一趟县城。”
“大成我们连夜赶马车”黄仁贵面露难色,“汽车我也不会开,你跟我一起去,路上,我心里也踏实。”
孙大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黄仁贵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有孙大成在身边,他感觉自己的腰杆子,都能挺直几分。
然而,孙大成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始料未及。
孙大成直接来到了村口,在卡车前,掀开油布,熟练地跳上驾驶室。
只听“吭哧吭哧”几声,发动机发出一阵怒吼,随后便平稳地运转起来。
他会开车!
黄仁贵彻底愣住了。
孙大成没理会他的惊讶,直接将卡车开回了村子,停在了村口的打谷场上。
车斗里,还装着张团练从各家各户搜刮来的粮食、鸡鸭和布匹。
孙大成从车上跳下来,对着那些早起下地,正对着黄家方向指指点点的村民们,朗声喊道:“各家的东西,自己来领回去!”
村民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他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从车上往下搬东西,整个柳树湾,像是过年一样热闹。
“大成真是好样的!”
“这才是咱们柳树湾的爷们!”
孙大成成了英雄。
黄仁贵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手,玩得漂亮。
他这个老狐狸,自愧不如。
孙大成这么一搞,不仅彻底坐实了昨晚是“土匪抢劫,黄家义举”的戏码,更是在柳树湾,为自己,也为黄家,立起了一座金字招牌。
人心,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收买了。
黄仁贵看着那个沉默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个女婿,他看不透!
也惹不起!
等村民们把东西都领走后,孙大成开着空车回到黄家大院。
两个家丁抬着那两箱沉甸甸的金条和一箱袁大头,装上了卡车。
黄仁贵坐进副驾驶,手心里全是冷汗。
卡车缓缓驶出柳树湾,朝着县城的方向开去。
“到了县城,见到赵县长,”孙大成目视前方,声音平淡,“你就说,我叫孙大成,是你孙女婿,整编第五十二师的营长,这次是回家探亲!”
黄仁贵浑身一震,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营长?
还是国军主力,整编第五十二师的?
他看着孙大成那张波澜不惊的侧脸,心脏狂跳。
这一通瞎话,编得也太大了!
“这……这能行吗?”
“你就这么说!”孙大成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剩下的,我来!”
黄仁贵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敢再问。
他只能选择相信。
……
县政府。
赵县长正捏着小茶壶,哼着小曲,盘算着张团练这次下乡,又能给他带回来多少孝敬。
“报告县长!黄家村的黄仁贵求见!”
“黄仁贵?”赵县长眉头一皱,这个老狐狸,无事不登三宝殿。
“让他进来!”
黄仁贵弓着腰,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年轻人。
赵县长只扫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
那年轻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身上那股子军人特有的铁血和煞气,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绝对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角色!
“赵县长……”黄仁贵刚一开口,声音就带着哭腔,“出大事了!”
他添油加醋,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将昨晚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这一次,他把孙大成也加了进去。
“……幸亏我这个孙女婿,他……他正好回家探亲,撞见了这事……”
赵县长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死死盯着黄仁贵,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张团练呢?”
“死了!”
黄仁贵小心翼翼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赵县长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手,他却浑然不觉,猛地站了起来,差一点惊掉了下巴。
“你……你居然杀了张团练?”
“我哪有那个本事!”黄仁贵连忙摆手,按照孙大成教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是我这个孙女婿,他可是……可是整编第五十二师的一个营长!张团练有眼不识泰山,想打劫到我们家头上,这不是找死吗!”
轰!
赵县长脑子里像炸开一个响雷。
整编第五十二师!
营长!
他被这个名头,吓得两腿发软,差点直接瘫坐在地上。
他再看向那个一言不发的孙大成,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像两把刀子,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那身板,那气势,骗不了人!
怪不得!怪不得敢直接干掉张团练!
一个保安团的团练,在人家正规军的营长眼里,算个屁!
赵县长瞬间被吓住了。
这事要是处理不好,惹恼了这位爷,别说他这个县长,恐怕小命都得当场报销!
赵县长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瞬间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
他绕过桌子,热情地凑了过来,表面上是在对黄仁贵说话,实际上,眼角的余光,就没离开过孙大成。
“哎呀!黄老哥!您怎么不早说啊!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孙营长回家探亲,这是我们全县的荣幸啊!”
他猜想,这位孙营长既然没有主动表明身份,肯定是偷偷回乡,不想声张。
自己可得把事办得漂亮点。
“张团练这个混账东西!平日里就仗着有几杆破枪,横行乡里!现在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孙营长的家属头上!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
赵县长义愤填膺,好像死的是他亲爹的仇人。
很快,双方就“达成共识”。
可怜的张团练,他那条命,最后只值一根金条。
赵县长觉得,这是给孙营长面子。
至于剩下那五个士兵,打包算一条黄金。
总共,两根金条。
黄仁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六条人命,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抹平了。
他看着那两根被赵县长小心翼翼收起来的金条,心里一阵狂喜。
省大发了!
“赵县长,”黄仁贵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搓着手,狮子大开口,“昨晚的事,也给我提了个醒。这年头,没枪不行啊。我想……从您这儿,买几杆枪,保家护院。”
“这个……”赵县长顿时面露难色。
卖枪,这可是掉脑袋的买卖。
黄仁贵紧张地看向孙大成。
孙大成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然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咳嗽。
“咳!”
声音不大。
但在赵县长听来,不亚于一声惊雷!
他秒懂!
这是孙营长不高兴了!
赵县长浑身一哆嗦,咬了咬牙,脸上再次挤出笑容。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黄老哥要多少?”
“十……十把枪!”黄仁贵壮着胆子说,“再来……五十箱子弹!”
赵县长的心在滴血。
但他不敢不给。
“好!枪,我给您挑最好的!都是美国货!子弹,管够!”
事情,就这么办妥了。
黄仁贵跟在孙大成身后,走出县政府大门的时候,整个人还晕乎乎的,像是踩在云彩上。
他看着孙大成那挺拔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这哪里是女婿。
这分明是请回来一尊神!
回去的路上,卡车里装满了十支崭新的美式卡宾枪和五十箱沉甸甸的子弹。
路过县城最繁华的街道时,孙大成突然停下了车。
他跳下车,走进一家商铺。
没过多久,他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回到了车上。
黄仁贵好奇地看了一眼。
他不知道孙大成买了什么,但他知道,这肯定是送给女人的东西。
黄仁贵的心思,立刻就活络了起来。
“大成啊,”他试探着开口,“你看,你现在也是咱们黄家的顶梁柱了。那个……那个冥婚,要不,咱们就取消了吧?”
“当着全村人的面,风风光光地给你取消了!你看好不好?”
他觉得,孙大成这样的英雄,总不能一辈子守着个牌位过日子。
他见孙大成没说话,又自作聪明地补充道。
“大成,你要是看上哪家姑娘了,跟叔说!叔豁出这张老脸,也去给你提亲!”
“是不是……是不是村东头尹其怀家的那个闺女,叫桃花的?那姑娘,长得水灵……”
孙大成笑了笑,没有回答。
王玉霞还没有松口。
他怎么能取消这门婚事?
这是他和她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丝联系。
孙大成重新发动了卡车,目光望向远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了那个装着珠花的小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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