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黑色福特轿车驶回县城,没有回站长公馆,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最终停在一座高墙大院前。
大门上没有挂任何牌子,只有门口站着的两个哨兵,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这里是保密局皖南站。
孙大成被押下车,推进了院子。院子不大,却处处透着森严。他被直接带到后院,推进一间阴暗潮湿的监房里。“咔哒”一声,沉重的铁门在身后锁上。
胡文迁没有立即审讯。他回到自己宽敞的办公室,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慢条斯理地坐下。
他的桌上放着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档案。档案封面上,写着“孙大成”三个字,保密局办事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他回来就看到了档案。
这是贾存信那个电话之后,他立刻让南京总部加急传真过来的。
他打开档案,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
姓名:孙大成。籍贯:皖南柳树湾。军衔:陆军上尉。职务:整编第55师181旅542团1营营长。
履历:参加过数次对日大型会战,作战勇猛,屡获嘉奖。后,保送中央陆军学校。最后一条记录是:于苏中战场与共军作战中,随船渡河时遭炮击,船只沉没,落水失踪,下落不明。
结论清晰明了。孙大成是正儿八经的国军军官,而且是战功在身的中央军校嫡系。
虽然是“失踪”,但只要他本人出现,这个身份就做不得假。
胡文迁把档案推开,不甘心地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他原本以为抓到了一条大鱼,一个潜伏在乡下的共军头目。
只要坐实了罪名,就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可现在,证据呢?
吴家庄那群刁民,居然敢公然对抗,众口一词说他是恩人。孙大成自己那番话,更是把皮球踢给了政府,说得滴水不漏,让他下不来台。
没有通共的证据,他就不能把孙大成怎么样。按规矩,他应该把孙大成移交军法处,或者直接送回原部队。
可那样一来,自己这趟大过年的兴师动众,岂不是白忙活了?不仅没捞到功劳,还得罪了一个背景不明的军官,传出去都成了笑话。
胡文迁越想越憋闷。他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他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眼睛虽然闭着,脑子却在飞速转动。
功劳是没指望了,但也不能一点好处都捞不着。这个孙大成,在杨柳镇是王郎中的“姑爷”,王家在镇上算是有头有脸的富户。
在柳树湾,他又是黄家女子护院队的教官,黄仁贵更是当地首富。这两家,随便哪一家,稍微挤一挤,都能挤出不少油水来。
“总不能白忙活一场,最差也要弄点钱出来。”
胡文迁心里盘算已定,睁开了眼睛,眼神里恢复了那种商人的精明和贪婪。
“先关他几天,让他吃点苦头,也让外面的人着急。等他们自己找上门来,价钱才好谈。”
他按了下桌上的电铃,对着进来的手下吩咐道:“把人看紧了,不准任何人探视。好吃好喝供着,别让他死了,但也别让他太舒坦。”
与此同时,王玉霞早已心急如焚地赶回了柳树湾。孙大成被带走时那冷静的眼神,让她心里又慌又怕。她知道,在县城里,能有办法说上话的,只有黄仁贵。
她几乎是跑着冲进黄家大院的,连门房的阻拦都没顾上。
黄仁贵正在堂屋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戏匣子,好不惬意。看到王玉霞失魂落魄地闯进来,他先是一愣。
“玉霞,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爹!”王玉霞声音都带着哭腔,“孙大成……孙大成他被保密局的人抓走了!”
“什么?孙大成被抓起来了?”
黄仁贵手里的茶杯一晃,差点掉在地上。他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了头顶。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抓得好!抓得太好了!
这支女子护院队,自从在吴家庄一战成名后,他就眼馋得不行。这可不是一群花架子,是真正能打硬仗的队伍。
可有孙大成在,这支队伍就只听孙大成一个人的,他黄仁贵这个出钱出枪的老板,反倒像个外人。
他早就想把孙大成一脚踢开,可一直找不到由头,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好了,保密局替他解决了这个最大的麻烦。没有了孙大成,这支队伍还不是他黄仁贵的囊中之物?
以后,他再也不用看那个逃兵的脸色了。他,黄仁贵,才是这柳树湾真正的主人!
黄仁贵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立刻挤出了一副万分焦急和震惊的表情。
他猛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叨着:“怎么会这样?保密局?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他演得太像了,连眼珠子都急得有些发红。
王玉霞见他如此“真切”,心里燃起一丝希望,连忙抓住他的胳膊:“爹你在县里有关系,你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你,快去走动走动,把孙大成救出来吧!”
“你放心!”
黄仁贵拍着胸脯,一脸仗义,“孙大成是我的教官,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就是倾家荡产,也得把他捞出来!你别急,我这就套车去县上,找人打听打听!”
他说着,就急急忙忙地朝外走,一边走一边喊着下人备车,那慌张的样子,仿佛晚一刻孙大成就要没命了似的。
看着黄仁贵的马车火急火燎地消失在村口,王玉霞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但那股强烈的不安依旧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着她。她不放心,总觉得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黄仁贵身上。
她咬了咬牙,转身朝着村西头的训练场跑去。
训练场上,蔡梅、翠花、桃花等十个姑娘,正在进行队列和格斗训练。她们的动作干脆利落,呼喝声整齐有力,汗水浸湿了她们的衣衫,脸上却是一股不输男儿的英气。
“姑娘们!”
王玉霞冲进场中,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出事了!教官被保密局的人抓走了!”
“什么?!”
姑娘们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整个训练场死一般的寂静。下一秒,蔡梅第一个炸了。
她把手里的木棍狠狠往地上一摔,眼睛都红了:“保密局是什么东西?也敢抓我们的教官!姐妹们,拿家伙,反了他娘的!”
“对!反了他娘的!”
翠花也跟着吼道,她性子急,已经转身要往黄家大院冲,“我们去炸了保密局,救出教官!”
“救教官!”
“跟他们拼了!”
十几个姑娘,个个都炸了毛,像一群被惹怒的雌豹。她们在孙大成身上,学到的不仅仅是杀人的本事,更找回了做人的尊严。
孙大成在她们心里,是师长,是兄长,是天。现在天要塌了,她们唯一的念头,就是用手里的枪,把天给顶回去!一群人呼啦啦地就要冲向黄家大院的军火库。
“都给我站住!”
王玉霞张开双臂,拦在她们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都别急!你们听我说!”
姑娘们被她吼得一愣,停下了脚步,但个个都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瞪着她。
“救人,不是光凭一股血气之勇!”
王玉霞看着她们,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但思路却异常清晰。
“你们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到县城去,有用吗?你们知道保密局的大门朝哪边开吗?教官平时怎么教你们的?凡事要动脑子!要先制定计划!”
“计划”两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滚烫的头顶上。
是啊,教官一直说,打仗不是蛮干,一颗有脑子的子弹,比一百颗没头脑的子弹更有用。
蔡梅最先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拳头:“玉霞姐说得对。是我们冲动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王玉霞身上。
王玉霞定了定神,说:“黄老爷已经去县里打探消息了。但我们不能干等着。我们也要做准备,做最坏的打算。如果黄老爷那边没用,我们就自己动手救人!”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黄四郎:“四郎,现在你爹不在家,你娘也听你的,去军火库取武器,有问题吗?”
黄四郎拍了拍胸脯,瓮声瓮气地说:“没问题!那些家伙本来就是教官让买的,现在救教官,谁敢说半个不字!”
“好!”
王玉霞点点头,把姑娘们都召集到一起,压低了声音,“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商量计划。大家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
一时间,没人说话。她们习惯了听从孙大成的命令,自己拿主意,还是头一回。
还是蔡梅先开口,她性子烈,想的也直接:“要我说,就得快!夜长梦多。我们今晚就动手!先摸到地方,搞清楚有多少人,然后直接冲进去,把教官抢出来就走!”
“不行!”
桃花立刻反驳,她心思比蔡梅细密。
“县城不比乡下,到处是警察和保安团。我们一动手,枪声一响,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到时候别说救人,我们自己都跑不掉。”
翠花也说:“桃花说得对。我们不能硬冲。得想个巧办法。”
王玉霞听着她们的议论,脑子转得飞快:“我们人少,又是女的,这是劣势,但也可以是优势。没人会提防我们。所以,第一步,我们不能暴露身份。”
“对!”
蔡兰眼睛一亮,“我们不能穿这身护院的衣服,得换上普通的衣裳,打扮成进城赶集的村姑。”
“武器也不能明晃晃地拿着。”
汤菊补充道:“我们得找辆马车,把枪藏在车里。车上可以装些稻草,或者装几袋粮食,就说是进城卖的。”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蔡梅皱着眉,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可我们还是不知道保密局在哪儿。县城那么大,怎么找?”
“这个我去!”
王玉霞立刻说道,“我之前跟爹去县城送药,去过县政府。保密局这种地方,八成就在那附近。我明天一早,先进城,借口去亲戚家,到县政府那一带转转,找出来不难。”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桃花立刻反对。
“我们分批去。一次去两三个人,装成姐妹或者婆媳,分头在不同的街口打听、观察,这样不容易引起怀疑。一个人问路可能会被盘问,两三个人在一起,更像是真迷路了。”
“这个主意好!”
蔡梅点头赞同。
“我们分成四组,玉霞姐,你和桃花一组,你们俩看起来最斯文,不容易让人起疑。我带一组,翠花带一组,黄四郎带一组。我们轮流进城踩点。”
计划的框架,在七嘴八舌的讨论中,迅速清晰起来。这些平日里只知道训练和干活的农村姑娘,在巨大的压力下,迸发出了惊人的智慧。她们把孙大成教的那些侦察、伪装、协同作战的零碎知识,一点点串联起来,变成了一个完整而周密的行动方案。
“找到了地方之后呢?”黄四郎闷声问道,“怎么动手?”
“不能急着动手。”
王玉霞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找到地方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摸清他们的底细。我们要搞清楚,保密局院子里有多少人,多少条枪,明哨暗哨在哪里,守卫什么时候换班,有没有后门或者薄弱的地方。这些都要一点点看清楚,画成图。”
“画图?”
姑娘们都愣住了。
“对,画图!”
王玉霞肯定地说,“教官说过,一张精确的地图,胜过一个营的兵力。我们把观察到的东西都记在心里,回来以后,大家凑在一起,把它画在沙盘上。哪里是门,哪里是窗,哪里有哨兵,哪里是他们的宿舍,哪里可能是关押教官的地方,都标出来。”
蔡梅的眼睛越来越亮,她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我们就像猎人打猎一样,先要摸清野兽的巢穴和习性,才能一击致命!我们可以装成小贩,在保密局附近摆个摊,卖点针头线脑或者煮鸡蛋,这样就能长时间观察,还不引人注意!”
“对!我家的马车正好可以用来当道具,车上拉着咱们的武器,外面盖上草席和麻袋,谁也看不出来!”黄四郎也兴奋起来。
“行动的时候,必须有人在外面接应。马车要停在随时可以冲出去的路口。”
“我们还要准备好撤退的路线,不能走大路,要专挑小巷子走,事先把路线跑熟了!”
“得手之后,不能回柳树湾,目标太明显。我们可以先躲到吴家庄去,吴家庄的人肯定会帮我们!”
一个又一个细节被提出来,又被反复推敲、完善。姑娘们的脸上,最初的慌乱和愤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专注和决绝。
她们不再是只会哭喊和冲动的村妇,而是一群冷静的战士。
最后,王玉霞看着众人,做了总结:“好,计划就这么定了。分三步走。第一步,明天开始,分组进城,伪装侦察,目标是找到保密局,摸清周围环境。第二步,根据侦察结果,绘制地图,确定他们的人员部署和活动规律。第三步,制定具体的突袭和撤退方案。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十几个姑娘齐声应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
平时只知道读书念经的王玉霞,此时就像一个军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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