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菊的挑战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孙大成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女兵，心里有几分赞许。
汤菊身上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像一棵在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野草，韧性十足。
他原本想亲自下场，不为争输赢，只想挫挫这位林政委的锐气，让她知道柳树湾不是谁都能来指手画脚的地方。
可现在汤菊站了出来，他反倒觉得这样更好。自己一个在战场上滚过多年的老兵，跟一个年轻姑娘比枪，赢了也不光彩。
让汤菊上，既能摸清对方的底细，也能借机敲打一下这些有些骄傲自满的女队员们。
他把目光投向林曼依，想看看她的反应。
林曼依只是平静地看着汤菊，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没有轻视，也没有惊讶，仿佛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孙大成，意思很明显，这事你说了算。
孙大成心里“嗯”了一声，觉得这姑娘虽然说话冲，但行事还算沉得住气。
他点了点头，对着汤菊沉声说道：“好！就由你出战。记住，拿出你最好的本事来。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认！”
“是！教官！”
汤菊挺直了胸膛，大声应道。她知道，教官这是把脸面交给了她，这一场，她必须赢。
“比什么？”
林曼依开口了，声音干脆利落。
孙大成指了指远处打谷场边上的一棵老槐树，树干上用石灰画了一个碗口大的白圈，那是她们平时练习用的靶子。“五十步，三枪，中靶心者胜。”
“可以。”
林曼依言简意赅。
文志远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他想劝，又不敢开口。
他看看孙大成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又看看林曼依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直打鼓，觉得这事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邪门。
王玉霞站在人群后，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
她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林曼依身上。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姑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她想看看，这个口若悬河的女政委，到底有多少真本事。
汤菊走上前，从文志远手里接过了那支驳壳枪。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五十步开外的位置站定，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身体微微前倾。这是孙大成教给她们的最标准的射击姿势。
她举起枪，眯起一只眼，瞄了半天，才“砰”地一声，扣动了扳机。
子弹呼啸而出，准确地打在了白圈的边缘上。
“好！”
护院队的姑娘们立刻发出一阵欢呼。桃花更是激动地喊道：“菊子好样的！”
汤菊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她放下枪，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林曼依。
孙大成却微微皱了皱眉。他知道，汤菊这一枪打得太急了，心不静，所以才偏了。
林曼依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走到汤菊刚才站立的位置，却并没有立刻举枪。
她手里那支七九步枪，枪身又长又重，和她纤细的身材比起来，显得有些不协调。她只是掂了掂手里的步枪，然后看了一眼靶子，又看了一眼汤菊，淡淡地问道：“你打完了？”
汤菊一愣：“不是说好打三枪吗？”
林曼依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
她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连刚才还在欢呼的桃花都闭上了嘴。
不用那么麻烦？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一枪就能分出胜负？这也太狂妄了。
就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林曼依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只见她猛地抬起手臂，那沉重的步枪在她手中仿佛轻如无物。
枪托抵肩，拉栓，上膛，举枪，瞄准，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拖沓。
她的眼睛甚至没有像汤菊那样眯缝许久，几乎是在枪口抬起的瞬间，就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比驳壳枪的声音沉闷得多，也更有力。
子弹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势，撕裂空气，直奔靶心而去。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林曼依的手腕一抖，枪栓“咔哒”一声弹出弹壳，又被迅速推回。
“砰！”
第二声枪响接踵而至。
紧接着，又是“咔哒”一声。
“砰！”
第三枪！
三声枪响，几乎是在两三秒之内完成的。快！快得不可思议！在场的人只看到她抬了一次枪，却听到了三声枪响。
那支笨重的步枪在她手里，简直变成了一支可以连发的机关枪。
整个打谷场一片死寂，只有那三声枪响的余音还在空中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棵老槐树上。
桃花离得最近，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快步跑到树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猛地回过头，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她指着靶心，结结巴巴地喊道：“三……三发……都……都在一个洞里！”
这话像一颗炸雷，在人群中炸开。
一个洞里？怎么可能！
孙大成脸色骤变，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当他看清树干上的景象时，饶是他见惯了生死，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碗口大的白圈正中央，只有一个指头粗细的弹孔。弹孔边缘的木茬向内翻卷，还冒着一丝青烟。
三发子弹，竟然精准地从同一个点射了进去！这已经不是准不准的问题了，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孙大成自己就是神枪手，他很清楚要做到这一点有多难。这不仅需要绝对稳定的手臂和手腕力量，更需要一种与枪融为一体的直觉和天赋。
他自问，用步枪在五十步的距离上，自己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完美。
这个林政委，绝不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女先生！
汤菊也跑了过来，当她看到那个小小的弹孔时，整个人都傻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刚才那点得意和挑衅，此刻已经变成了巨大的震惊和羞愧。她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护院队的姑娘们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看完之后，脸上都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她们再看向林曼依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刚才的怀疑和不屑，此刻全都变成了崇拜和信服。在这个凭本事说话的地方，林曼依用这干净利落的三枪，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站在人群外的王玉霞，心里也掀起了滔天巨浪。她不懂枪，但，知道这三枪意味着什么。她看着那个收起步枪，神色淡然的年轻姑娘，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这个林曼依，不仅有思想，有口才，还有这样惊人的身手。她就像一块磁石，对孙大成这样的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打谷场上，林曼依放下了枪，脸上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走到汤菊面前，看着这个低着头的姑娘，语气缓和了许多：“你的底子不错，就是心不稳。记住，枪是手的延伸，更是心的延伸。心要是乱了，枪口自然就偏了。”
汤菊低着头，走到孙大成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教官……我……我给你丢脸了。”
她后悔极了，后悔自己的冲动和自大。
孙大成拍了拍她的肩膀，脸色严肃，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知道自己不足就好！这不算丢脸，是给你上了一课。”
他顿了顿，抬高了声音，让所有队员都能听见：“这回你们服气了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都给我把尾巴夹紧了，好好学，好好练！”
“是！”
姑娘们齐声应道，声音响亮，充满了敬畏。
孙大成说完，转身就朝瓦房里走去。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文志远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他快步跟上林曼依，冲她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一溜烟儿地跟着孙大成跑进了瓦房。他知道，这事儿成了！
林曼依并没有因为胜利而沾沾自喜。她心里很清楚，汤菊只是一个队员，枪法就已经相当不错，可见她们的教官孙大成，本事肯定在自己之上。
刚才那三枪，既是立威，也是一种试探。
几个人重新在瓦房里坐下，气氛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
“我加入。”
孙大成没等他们再开口，直接说道。他是个痛快人，既然对方露了真本事，他也就不再拿捏。
文志远一听，激动地一拍大腿：“太好了！大成兄弟！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进了我们游击队，你就是队长！我是个假把式，以后就给你打下手，退居二线！”
孙大成连忙摆手：“不不不，文老哥，这可使不得。队长一直是你，我怎么能抢你的位置？再说，你手下那些队员也不服我一个外人啊。”
他话音刚落，一直没说话的林曼依又开了口。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亮，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锐气。
“怎么了？我看你不是挺自信的吗？刚才还说信的是拳头和枪杆子。现在怎么又推三阻四了？”
她看着孙大成，眼神里带着一丝激将的意味。
“只要你有真本事，就能让所有队员都服你！现在说这种话，就是不自信，没本事，还喜欢装谦让！”
这话又直又冲，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孙大成心里的那股傲气。他本来就不是个能受激的人，被林曼依这么一说，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好！这个队长，我还就当了！”
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他看着林曼依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意，瞬间明白自己是中了她的激将法。
这姑娘，不仅枪法厉害，心思也这么深。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一直安静旁观的王玉霞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像一股清泉，冲淡了屋里的火药味。
她看着孙大成，又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林曼依，柔声说道：“这位林姑娘可真不简单。大成，你以后可要当心点哦！”
这句话一语双关。既是在调侃孙大成轻易就中了圈套，也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林曼依，自己和孙大成的关系不一般。她在这句话里，宣示了自己的存在。
果然，林曼依听出了弦外之音。她这才认真地打量起王玉霞，有些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这回，文志远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连忙介绍道：“哦，忘了说了。这位是王玉霞同志，是大成兄弟未过门的妻子。他们的故事啊，说来可就话长了。”
王玉霞听着“未过门的妻子”这几个字，脸上露出了温婉而满足的笑容，心里暗暗佩服文志远真是个会来事的人。
林曼依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她看得出王玉霞很美，是一种成熟温婉的美，但也看得出，她和孙大成之间似乎有一定的年龄差距。
她脱口而出：“原来是嫂子啊，我还以为是哪个女队员的……”
她本想说“妈”，但话到嘴边立刻觉得不妥，硬生生转了个弯。
“……姐呢！”
气氛又缓和了下来。
事不宜迟，既然孙大成已经答应，他们立刻开始商量具体的安排。
最后决定，柳树湾村暂时由王玉霞和女子护院队负责看守，孙大成则先一个人跟着文志远和林曼依去游击队的驻地，熟悉情况，正式上任。
当天下午，孙大成简单收拾了一下行囊，告别了王玉霞和护院队的姑娘们，跟着文志远和林曼依，踏上了新的征程。临走前，王玉霞替他整了整衣领，低声嘱咐道：“凡事多加小心。”
孙大成点了点头，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道：“等我回来。”
说完，他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跟着林曼依他们，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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