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古拉，”贝利亚的腮帮子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像只仓鼠，然而从这可爱的表象下吐露的话语却冰冷刺骨，“你说，我要是真的死了，彻底化作宇宙尘埃，连灵魂都消散无踪……会怎么样？”
“你又在说什么屁话！”伽古拉被他吓得心头一跳。贝利亚总是这样，明明活得好好的，活蹦乱跳，却时不时把生死挂在嘴边，仿佛那是什么可以随意谈论的天气。“‘贝利亚’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了你绝不会轻易死去！”
“我只是在想……”贝利亚推开赛罗再次递到唇边的菜，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虚处，“那个时候，我大概……是真的不想活了吧。所以才能接连两次，主动寻求毁灭。”他的视线转向赛罗，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兔子，你说，为什么？那个号称无人能出的永恒放逐空间，为什么我出来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或许我当初就那么死了，反而更好？”
伽古拉立刻瞪向赛罗，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只要对方敢吐出一个肯定的音节，他下一秒就会拔出蛇心剑，给他一记新月斩波。
赛罗却异常平静。他将夹着的菜送入自己口中，坦然接受了贝利亚这突如其来的“发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贝利亚。”他的目光牢牢锁住贝利亚，眼中的情绪炽热而坚定，几乎能灼伤人，“一次也没有。我一直……都只想要你活着。”
伽古拉暗自松了口气。这小子，至少还有追求者该有的基本觉悟。
“光之战士啊……”贝利亚错开视线，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聚焦在不知名的一点，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嘲弄，“赛罗，你是个合格的光之战士。”
“就算被宿敌认可，我也不会觉得高兴。”赛罗语气平淡，手下却利落地用公筷给贝利亚的盘子里夹了足量的饭菜，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但是，如果你能把这些吃完，我倒是会高兴一下。”
贝利亚被这动作唤回心神，有些不情愿地拿起筷子，低声嘟囔：“谁在乎你高不高兴……臭兔子。”
这互动……未免太过耀眼了。一旁的邪神们几乎要抬手挡一下那不存在的闪光。卡密拉、evil、扎基，连同海拉，早已习惯了贝利亚时不时冒出的这类问题，只有伽古拉，每次都紧张得不行。他始终无法完全摆脱那个印象——能量暴乱时，贝利亚仿佛一碰即碎。他总有操不完的心。
伽古拉如此紧张，也源于他与贝利亚的初遇。那时他正身处绝境，被毁约的雇主疯狂追杀，无处可逃。是那个巨人，以无比高大的姿态出现，掀起的能量风暴瞬间剿灭了追兵。那强大到让他睁不开眼的能量，甚至意外激活了雇主本该给他、事后却又想夺回的能量石。伽古拉并未完成超进化，本无望获得巨大化的力量，失去本源后希望更是渺茫。而那枚能量石，能让他短暂巨大化，封住胸口不断泄漏能量的伤疤。
贝利亚的第一次出现，就阴差阳错地帮了他。什么黑暗皇帝、什么银河帝国，在那一刻都不重要了——这难道不是个“大好人”吗？等他回过神来，贝利亚已然消失。他追寻了很久，才再次看到第一形态的海拉载着贝利亚在宇宙中飞行。在那巨大的怪兽身躯面前，连奥特战士的体型都显得瘦小。然而，那只怪兽……未免太大了，绝对超过八十米。
伽古拉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宇宙没有光之一族！妈的，这种事让他怎么管？稍有不慎自己也得搭进去。可那只怪兽为什么没杀他，没吃他，反而带着他一起走？伽古拉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贝利亚醒来，挣脱海拉，扑向他身后的一颗星球。
最有意思的是，当时伽古拉以为那颗星球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有，贝利亚只是去“逛”了一圈。这事至今仍是他和海拉用来数落贝利亚的黑历史之一。
聚餐结束，大家纷纷帮忙芙丽蕾收拾餐具。等不到凯回来，细心的芙丽蕾早已给他留了一份。她可不会真让光之一族的小后辈饿肚子。
凯慌里慌张地瞬移回来，一把将赛罗拉倒角落，确认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说：“我看见捷德了！”尽管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在哪儿？”赛罗心头一紧，捷德找来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最近的公园里，他可能看见我了。”
赛罗扫了一眼凯这身标志性的皮衣打扮，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凯本身没有躲着捷德的理由，他专门回来告诉自己，必然有所考量。
“因为我觉得……你或许不想让他知道你们在这里。”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确实，凯猜的完全正确。
“主要是为了贝利亚，”赛罗叹了口气，坦诚道，“我不想让他们再卷入复杂纠缠的关系里。现在的平静，来之不易。”
凯听完，脸色沉了下来。他完全不赞同赛罗的做法，也无法理解为何赛罗会做出如此不符合他性格的决定。“赛罗前辈，我认为你不该这么做。他们是父子，捷德有权知道，也有权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擅自替别人做决定很傲慢，”赛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我害怕事情会变得无法收拾，走向更糟的境地。捷德……他不应该再承受一次那种痛苦了。”
然而，赛罗也清楚，他并未真正下定决心要彻底瞒住捷德。所谓的“顺其自然”，结果就是捷德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他一定看到你了，只是潜意识里在否定这个可能性。你不用再躲着他了。”赛罗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而我……也该做好坦白的准备了。”坦白他爱贝利亚。这听起来多么荒谬——他们针锋相对数千年，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如今却谈“爱”？什么样的爱，会沾染如此多的混沌与血腥？
“我知道了。”
……
公园里，那位母亲带着小女孩回家了。捷德询问了带小女孩找妈妈的男人模样，描述与凯基本吻合。凯出现在这个宇宙，无非两种可能：执行圆环的任务，或是来找伽古拉。这让他想起在行星阿奴时，自己因听闻宇宙人带走了父亲而方寸大乱，被尖刺铠甲的宇宙人引走……如果伽古拉在这里，那父亲呢？
他找到了。父亲一定就在附近，在一个能容纳多人的住所里。那里有父亲、伽古拉、海拉，或许还有凯。
“捷德，冷静。”凯撒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打断了他翻涌的情绪。
“你不高兴吗，我们马上就要找到爸爸了。”
“我当然高兴。但你想过没有，你要如何面对他？他又将如何面对你？”凯撒没有忘记捷德记忆中，那个白色形态的贝利亚是何等性格——他未曾亲历那些绝望，却因无措而用暴怒掩饰恐惧。是的，他在恐惧，恐惧重蹈覆辙，恐惧未及复仇便陨落，更恐惧自己在被雷布朗多附身后犯下的罪孽。
因为那个他身边，没有海拉。
海拉，是他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在“感谢”塔尔塔罗斯，至少让他知道，在未来，安培拉确实下了地狱。
除此之外，他大概没有因为想活着而求生过，他的生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如果目的无法达成，他断然不会让自己的生命断送在这里。
能看出来，他骨子里，依旧残存着那个光之战士的影子。即便傲慢、支配欲、野心、嫉妒心缠绕着他，也只能说明他不适合光之国那样的乌托邦。他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智慧生命体，或者说，他只是一个简单的——人。
这大概，也是他拒绝与任何光之战士交流，拒绝回归光之国的根源所在。
真是讽刺。
这些是凯撒洞察到的。其实捷德何尝不明白？他该是最清楚这些的人，因为他生活在地球，而地球，就是一个由“人”构成的复杂社会。与之相比，光之国显得过于纯粹。但捷德将这些认知埋藏在潜意识深处，只能借凯撒之口说出——因为凯撒是生活在黑暗中的银河帝国皇太子，而捷德，是注定行走于阳光下的光之战士，也是他的父亲期望他成为的模样。
“我该……怎么面对他？”
“是的。你难道没想过，他或许在躲着你吗？”凯撒反问，“你和那位光之战士并肩作战，新闻铺天盖地，人类对你赞誉有加，称你为‘天外的救世主’——这难道不会成为他不愿见你的理由吗？”
救世主的父亲，会是一个恶魔吗？那些被拯救的人，真的愿意看到“天使”是“恶魔”之子吗？就像捷德刚成为光之战士时，人们因他眼灯的形状而恐惧，指责他是贝利亚，或与贝利亚同类。仅仅因为眼睛的形状，就能对那个刚学会战斗、一心只想保护的17岁少年，投以满满的恶意。
这就是“人”。他们或许没有错，但也绝不代表正确。因为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标尺，能清晰界定何谓正确，何谓错误。
也许，这正是父亲不愿现身的原因。也许，这正是他当初放弃抵抗，任由捷德将自己的身体打散的原因。相见，对他们彼此而言，或许都是一种伤害。
“光之战士……不应该自私的，对吧？”捷德的声音带着迷茫和痛苦，“但是……我想自私一回。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成为光之战士。”
凯撒劝不了捷德了，他无从开口，巨大的悲伤淹没了他。捷德啊，有时候，过于刚直，不懂得温柔待己，也并非好事。
“我无权干涉你的决定。”凯撒最终说道，“如果你真的下定了决心，那么……我一定会支持你。”
“谢谢你，凯撒。”
但你也要想好怎样承担后果，你可能会成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的希望可能会被打破，期望可能幻灭，也可能会明白自己五千年来的执着只不过是一场泡影。但是捷德就是这样的人，凯撒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别人说什么也不会动摇的，像宇宙水牛一样倔强。
“要不了多久，”捷德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仿佛在对凯撒，也对自己宣誓，“我会告诉爸爸，我爱他。我也会让爸爸……亲口承认他爱我。”
……
“下次如果再见到他，”赛罗对凯说，语气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让他找个时间来找我吧。我总得……先跟他说些什么。”在那之前，他自己也需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了。”凯应道。如果可以，他会主动去接触捷德，为这场无法避免的相见，铺下第一块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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