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来的八百里加急送到太阳谷时,宇文玥正叼着根草茎,歪在树下看华钰手舞足蹈地比划她如何“智斗”一个想占互助会便宜的老油条。
信使是宫里的人,风尘仆仆,面色凝重,直接将密信呈到了宇文玥面前。
宇文玥脸上的懒散笑意在看完信后,一点点收敛起来。
他捏着信纸,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里,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复杂。
“老头子病重,催我回去侍疾。”他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华钰脸上的兴奋僵住,慢慢褪去。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苏晚晴看向萧珩,萧珩神色不变,只问:“何时动身?”
“明天一早。”宇文玥将信纸随手丢进一旁煮茶的小炉里,看着火苗将其吞噬,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漫不经心,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啧,京城那地方,真是多久都不想回去。”
谁都知道,皇帝病重,侍疾是假,皇子们被召回京,置身于权力漩涡中心才是真。这一去,吉凶难料。
当晚,萧珩在书房和宇文玥谈了许久。
苏晚晴没去打扰,她带着一份新拟的互助会章程去了华钰的房间。
华少正坐在窗边,对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发呆,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一支狼毫笔。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眼睛有些红,却强撑着扯出一个笑:“晚晴姐姐。”
苏晚晴在她身边坐下,将章程放在桌上,轻声道:“宇文玥走了,互助会这边,你更要撑起来。”
华钰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了下头:“我知道。我就是……有点不习惯。”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虽然平时总嫌他烦,嘴又坏……可他在的时候,总觉得热闹些。这一走,京城那边……”
她没再说下去,但担忧显而易见。
他们兄妹虽非同母,平日打闹互损,可血脉亲情终究是割不断的。
“他有他的路要走。”苏晚晴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在这里站稳,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支撑。”
华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递给苏晚晴:“晚晴姐姐,你帮我把这个给他。别说是我给的……就说是,就说是我闲着没事做的玩意儿。”
苏晚晴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把做工算不得精细,但看得出用了心的短匕,匕鞘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个“玥”字。
苏晚晴看着华钰别扭又担忧的样子,心里软了软,将短匕仔细包好:“好。”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谷口,宇文玥的马车已经备好,随行的护卫沉默地立于雨中。
萧珩和苏晚晴亲自来送行。
宇文玥换上了一身墨色锦袍,少了平日的风流意态,多了几分沉肃。
他看了看萧珩,两人对视一眼,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走了。”宇文玥扯了扯嘴角,“这边就交给你了。别等我回来,老窝让人端了。”
萧珩颔首:“放心。”
宇文玥又看向苏晚晴,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小嫂子,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再喝上你煮的茶了。可别忘了小弟我啊。”
“一路保重。”苏晚晴将手中一个小包袱递给他,“里面是一些路上用的伤药和提神的丸药,还有……”
她顿了顿,“华钰给你的。”
宇文玥接过包袱,听到后半句,挑眉,打开一看,看到了那把短匕。
他拿起匕首,指尖摩挲着匕鞘上那个歪扭的字,嗤笑一声:“这丫头,手艺还是这么烂。”
话虽这么说,他却将匕首仔细地收进了怀里。
他最后望了一眼太阳谷深处,那里有他熟悉的炊烟和正在苏醒的生机。
然后,他不再犹豫,转身利落地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马车在雨中缓缓启动,碾过湿漉的石板路,向着谷外驶去。
萧珩和苏晚晴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消失在雨幕和晨雾交织的尽头。
“他这一回去,京城的水就更浑了。”苏晚晴轻声道。
萧珩的目光依旧看着远方,声音沉稳:“水浑了,才好摸鱼。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坏事。”
他伸出手,接住几滴冰凉的雨水。“回去吧,雨大了。”
两人转身往回走。
苏晚晴想起华钰红着的眼眶,和宇文玥收起匕首时那一瞬间的柔和,心中轻叹。
天家富贵,却也伴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凶险与身不由己。
走到院门口,却见华钰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望着谷口的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微微泛红的眼圈泄露了她的情绪。
“看什么?人早走了。”萧珩从她身边经过,脚步未停,淡淡说了一句。
华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梗着脖子反驳:“谁看了!我……我出来看看今天互助会还上不上课!”
说完,扭头就冲进了雨里,跑向互助工坊的方向。
苏晚晴和萧珩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回到房中,换下被雨丝打湿的外衫。
苏晚晴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忽然觉得这太阳谷,因为宇文玥的离开,仿佛真的冷清了几分。
萧珩走到她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担心他?”
苏晚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是皇子,身份使然。只是……希望他一切顺利。”
萧珩沉默片刻,道:“他比你看上去的要精明。何况…”
他语气微沉,“京城里,也不止他一个人。”
苏晚晴明白他的意思。
宇文玥回去,既是风险,也是机遇。
而他们远在寒渊州,能做的,就是继续积蓄力量,成为任何一方都无法忽视的存在。
雨声淅沥,敲打着窗棂。
京城的波澜已然掀起,而这北地的山谷,在短暂的离别愁绪后,很快又将恢复它固有的、坚韧而忙碌的节奏。
只是有些人的心里,从此多了一份远方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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