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熔金血池翻滚的“咕嘟”声和七星海棠恒定的温暖光晕中,被拉扯得粘稠而漫长。孤岛之上,空气仿佛凝固,唯有那株暗金色虬结的圣树树干上,一点金红色的光芒在极其缓慢地旋转、凝聚,如同一个沉睡于混沌深处的胚胎,每一次微不可察的脉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神。
金红光芒的中心,胚胎的轮廓已清晰可见——一枚约莫鸽卵大小、表面覆盖着天然玄奥火焰纹路的奇异果实。它贪婪地汲取着从渡厄神针、欧阳晓晓臂上烙印,以及黄天越微弱生命之火中传递而来的丝丝缕缕生机。这生机经由圣树转化,化作纯粹而温和的阳炎精华,滋养着果实内部磅礴的生命力量。果实散发出的气息愈发醇厚、温润,如同晨曦初露时第一缕破开寒夜的暖光。
然而,这孕育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脆弱而危险。
黄天越的状态便是这危险最直观的体现。他静静地躺在暗金色的温润土地上,如同沉入亘古的沉睡。灰败的脸色并未好转,覆盖左臂直至肩头的暗金色树皮纹理冰冷坚硬,触之如同金石。唯有胸膛那几乎微不可查的起伏,以及覆盖伤口那层金红硬痂下偶尔流转的一丝赤芒,证明着那点不屈的生命火种仍在燃烧,仍在与这同化万物的熔金之气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拉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从万丈深渊中艰难攀爬。
上官燕舞如同化作了一尊守护的石像,半跪在他身侧。她的双手从未离开过黄天越那只布满暗金纹理的右手,精纯绵长的内力如同最温顺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持续不断地渡入他枯竭如荒漠的经脉。她的眼神专注得近乎空洞,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在掌心下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脉动之上。她在用自己的生命,为这缕残火搭建一座堤坝,延缓着它被冰冷熔金彻底吞噬的速度。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暗金土地上瞬间蒸发,她却浑然不觉。
梁卉守在圣树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旋转的金红圣果胚胎。她手中紧握着那枚尾部微绽、流淌着温润白光的渡厄神针。神针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与圣果胚胎的旋转隐隐形成共鸣。她的脸色因透支而蜡黄,嘴唇干裂,身体摇摇欲坠,但精神却因巨大的希望和沉重的责任而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她时而看看圣果,时而看看黄天越手臂上的纹理,时而目光扫过欧阳晓晓臂上那同步亮着微弱光芒的烙印,大脑飞速运转,捕捉着三者之间每一丝细微的联动。
“快了…圣果的生机越来越强…它对黄大侠体内熔金之气的牵引力在加大…”梁卉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梳理着思路,“神针是桥,烙印是引…但黄大侠自身的生命之火…还是太弱了…就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圣果强大的吸力彻底抽干…在圣果成熟前熄灭!”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需要…需要更强的‘引子’?”杜莺歌的声音从孤岛边缘传来。她持剑而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下方翻滚的暗红熔浆和对岸幽深的黑暗入口。方才那瘦小老鬼临死前的厉啸如同毒蛇般盘踞在众人心头,谁也不敢保证这死寂的地宫再无杀机。
“引子?”梁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理论上是…但这引子必须与圣树同源,与黄大侠燃血焚毒的本源精血相契…否则只会适得其反,破坏这脆弱的平衡…”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身上,又缓缓移开,充满了无力感。她的内力属性温和,却与圣树霸道的熔金阳炎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
一直昏迷在黄天越身侧、气息微弱如游丝的欧阳晓晓,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她肘弯上方那暗红色的七星海棠烙印,光芒陡然明亮了一瞬!烙印边缘那些细微的增生疤痕,在光芒下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坚韧的生机波动,如同深埋地底的暗流,猛地从她体内深处涌出,顺着那发光的烙印,汇入到渡厄神针流淌出的温润白光之中!
嗡——!
渡厄神针尾部微绽的七星海棠花苞,仿佛受到了这股生机的强烈刺激,猛地又绽开了几分!流淌出的温润白光瞬间变得更加明亮、纯净!这增强的白光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圣树树干上那旋转的金红圣果胚胎!
圣果胚胎的旋转速度明显加快!表面覆盖的火焰纹路流转加速,散发出更加蓬勃的生命气息!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柔韧的牵引力,顺着生机循环的链条,反馈向黄天越!
奇迹发生了!
黄天越布满暗金纹理的左臂上,那冰冷坚硬的“树皮”之下,几缕极其细微的、如同赤金丝线般的脉络,猛地亮了起来!这些赤金脉络在他灰败的皮肤下蜿蜒、延伸,如同被唤醒的岩浆暗河,顽强地抵抗着外部熔金之气的侵蚀!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复苏迹象!
他灰白脸上的死寂气息,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生机冲刷掉了一丝!胸膛的起伏,也略微明显了一点点!
“是晓晓姑娘!”梁卉失声惊呼,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她的烙印!她体内那股潜藏的生机!是它!是它在关键时刻强化了神针之力,刺激了圣果,也…也反过来刺激了黄大侠体内残存的纯阳本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在绝望的冰原上点燃了一簇篝火!上官燕舞渡入的内力都因激动而微微一颤,她立刻稳住心神,更加专注地守护着那缕复苏的生机。
杜莺歌也猛地回头,看着昏迷中依旧在“贡献”生机的欧阳晓晓,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这个满身谜团、曾经让她深恶痛绝的“九尾狐”,此刻竟成了维系黄天越生机的关键一环。
“她体内的生机…似乎很特别…”梁卉凑近欧阳晓晓,手指再次搭上她的腕脉,仔细感知着,“不像是纯粹的内力…更像是…某种烙印在血脉深处的本源力量?被神针和圣树的气息…强行激发了出来?”她看着欧阳晓晓苍白如纸的脸和后背依旧狰狞的伤口,眉头紧锁,“但这股力量也在透支她的生命…她的气息…更弱了…”
希望与危机并存!欧阳晓晓体内潜藏的神秘生机成了关键的催化剂,但这力量如同双刃剑,在维系黄天越和圣果的同时,也在加速燃烧她本就油尽灯枯的生命!
就在这微妙的平衡与残酷的消耗中,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梁卉一直紧盯着圣果的眼睛猛地睁大!声音因激动而尖锐颤抖:“快!快看圣果!”
只见七星海棠树干上,那枚旋转的金红圣果胚胎,表面流转的火焰纹路骤然收敛!一股磅礴、纯粹、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和至阳暖意如同实质般从果实内部轰然爆发!整个果实散发出璀璨却不刺眼的金红光芒,如同初生的骄阳!
圣果,终于停止了旋转,彻底成熟!
它静静地悬浮在树干上,如同燃烧的星辰,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悸动的神圣气息!那层覆盖果实的光晕,不再是胚胎时的朦胧,而是凝实、温润,蕴含着无穷的生机与造化之力!
“成了!七星圣果!终于成了!”梁卉喜极而泣,泪水模糊了视线。
上官燕舞和杜莺歌也瞬间屏住了呼吸,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然而,就在圣果成熟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枚成熟的圣果,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无需任何人采摘,竟自行脱离了树干!它化作一道柔和的金红光流,快如闪电,并非飞向任何人,而是径直射向——黄天越左肩那覆盖着金红硬痂的伤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露珠滴落湖面的声响。
金红光流瞬间没入硬痂之下!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一股温暖、浩瀚、纯粹到极致的生命与阳炎之力,如同决堤的天河,轰然注入黄天越濒临枯竭的身体!
“呃——!”
黄天越沉寂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嘶吼!这嘶吼并非源于痛苦,更像是沉睡的火山在苏醒前的地壳呻吟!
他左肩伤口上那层金红硬痂瞬间崩碎,化作点点光屑消散!伤口暴露出来,却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原本灰紫纠缠的恐怖景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伤口处覆盖着一层流动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奇异光泽!这光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着狰狞的创口!
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他那条布满暗金纹理、冰冷僵硬的左臂上!那些如同树皮般的纹理之下,之前亮起的赤金脉络瞬间光芒大盛!如同烧红的熔岩在冰冷的岩层下奔流!赤金的光芒迅速蔓延、交织,如同无数条苏醒的炎龙,疯狂地冲击、吞噬着覆盖手臂的冰冷暗金“树皮”!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灼烧声响起!暗金“树皮”在赤金脉络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迅速消融、褪色!手臂的皮肤重新显露出属于血肉的色泽,虽然依旧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如同火焰烙印般的暗金纹路,但那种冰冷坚硬的“石化”感正在迅速消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热度,开始从那条手臂上散发出来!
黄天越脸上的灰败死气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依旧苍白虚弱,却不再是毫无生机的死寂!他紧闭的眼睑剧烈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
“天越!”上官燕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渡入的内力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磅礴而温暖的力量正在他体内迅速复苏、奔流!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春天的洪流!
“圣果之力…在重塑他的生机!在驱逐熔金之气的侵蚀!”梁卉激动得语无伦次,“快看他的手臂!那些暗金纹理…被压制了!化作了…化作了某种烙印?像是…某种保护性的符文锁链?!”
杜莺歌也看得目瞪口呆。黄天越左臂上,那些赤金脉络与褪去的暗金“树皮”最终融合、稳定下来,形成了一种奇异而神秘的图纹——如同一条条由流动的熔金与燃烧的火焰交织而成的锁链纹路!这纹路深深烙印在皮肤之下,散发着淡淡的金红光泽,既蕴含着恐怖的熔金阳炎之力,又仿佛一道强大的封印,将那股足以同化血肉的霸道力量牢牢锁住,使其不再侵蚀本体,反而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种…介于血肉与金石之间的奇异平衡!
“生机锁链…”梁卉喃喃道,眼中充满了震撼,“圣果之力…不仅重塑生机,更将这熔金同化的危机,转化为了守护他的力量?!”
就在这时!
“咳咳…”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咳嗽声响起。
黄天越,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却不再是无神的空洞。疲惫、虚弱如同厚重的帷幕笼罩着他,但在这疲惫深处,一点锐利如初、历经生死淬炼后更加沉凝的光芒,如同拨开乌云的寒星,骤然亮起!他有些茫然地转动眼珠,视线掠过上方溶洞高耸黑暗的穹顶,掠过圣树燃烧的枝叶,最后定格在身边那张写满了狂喜、泪水和无尽担忧的绝美容颜上。
“…燕…舞…”他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吐出了她的名字。
上官燕舞的泪水瞬间决堤!她猛地俯下身,紧紧抱住他依旧冰冷却已不再僵硬的身体,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渡给他。“我在!我在!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哽咽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
杜莺歌也长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梁卉抹去脸上的泪水,强撑着疲惫,立刻上前检查黄天越的脉搏和伤口。“脉象虽弱,但生机稳固!伤口在圣果之力下正在快速愈合!左臂…这‘生机锁链’的烙印…奇妙!太奇妙了!它似乎完美平衡了熔金之气与血肉之躯!黄大侠,你现在感觉如何?能动吗?”
黄天越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覆盖着淡淡暗金火焰纹路的左手五指,虽然依旧沉重麻木,传来阵阵如同针扎蚁噬般的细微痛楚和灼热感,但…确实能动了!他艰难地抬起右手,轻轻抚上伏在自己胸前、肩膀仍在微微颤抖的上官燕舞的后背。
“还…死不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他的沉稳力量,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淡淡调侃。
巨大的喜悦稍稍平复,梁卉的目光立刻转向旁边昏迷不醒的欧阳晓晓。圣果成熟时爆发的磅礴生机,似乎也对她有所滋养,她后背伤口的溃烂趋势被遏制,脸色不再那么死灰,但气息依旧微弱如游丝,臂上的烙印光芒也黯淡下去。
“晓晓姑娘…”梁卉眼中满是忧虑,“她的生机被强行激发透支…圣果之力似乎…并未直接惠及她…”
黄天越的目光也落在欧阳晓晓苍白的脸上,看着那依旧狰狞的伤口和黯淡的烙印,眼神复杂。昏迷前那惊鸿一瞥,她掷出渡厄神针引开怪物的决绝,还有此刻她体内那维系了自己一线生机的神秘力量…所有的谜团与亏欠,都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她…必须活着。”黄天越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就在这时!
一直负责警戒的杜莺歌,目光锐利地扫过下方翻滚的熔浆和对岸幽深的黑暗,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在溶洞西侧,远离铁索桥的一片陡峭石壁下方,靠近翻滚熔浆的边缘,那里的暗红色粘稠液体似乎被某种力量排开,露出下方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水面之下,隐约可见一个被水流冲刷得异常光滑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微弱却持续的水流,正从洞口中涌出,汇入翻滚的熔浆血池,带来一丝与灼热血腥格格不入的、清冽的水汽!
更关键的是,在那个洞口边缘光滑的石壁上,赫然刻着一个清晰的符号——三道扭曲交错的爪痕!与之前所有地方出现的标记一模一样!只是这个爪痕符号的指向,并非任何方向,而是直直地指向那个水下洞口!
“水下通道?!那爪痕…是路标?!”杜莺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水流…是活水!”梁卉精神一振,“有活水,就意味着可能通往外界!”
上官燕舞扶着黄天越坐起身。虽然依旧虚弱,体内空空荡荡,左臂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灼痛,但那股属于他的意志力已重新凝聚。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水下洞口和那指向洞口的爪痕标记,又缓缓抬起,再次投向溶洞穹顶那片深邃的黑暗。圣树树干上天然显化的帝阙城轮廓与七星标记,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中。
“帝阙…”他低声念出这两个字,声音虽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冰冷杀意和前所未有的凝重。“一切的终点。”
他支撑着想要站起,身体却因脱力和左臂的沉重剧痛而摇晃了一下。上官燕舞立刻将他扶稳。
“莺歌,探路!”上官燕舞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决断。
杜莺歌没有丝毫犹豫,将软剑咬在口中,深吸一口气,身形如同灵活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下方翻滚的熔浆边缘,小心翼翼地避开灼热的气泡和粘稠的暗流,潜向那个水流涌出的洞口。
孤岛之上,七星海棠的光芒依旧温暖,照亮着黄天越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也映照着前路未知的黑暗水道。血池熔浆的翻滚声,如同送行的战鼓。带着地宫深处的秘密,带着圣果余晖的守护,带着未解的谜团与沉甸甸的承诺,通向帝阙终局的最后一段征途,在这水下爪痕的指引下,悄然开启。
喜欢剑折雪未消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剑折雪未消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