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梦皇草”三个字如一道惊雷,在死寂的金殿中炸响。
群臣之中,几位与后宫关联甚密的大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龙椅帷幕之后,那道沉默的身影微微一动,御座旁侍立的大太监立刻会意,扬起拂尘,尖锐的嗓音划破凝滞的空气:“传御医,验!”
立刻有两名随侍的御医上前,面露难色。
其中一人硬着头皮躬身道:“启禀陛下,药物入体,化于血脉,如何能验?”
白砚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高声附和:“陛下明鉴!此乃闻所未闻之邪说!自古诊断,望闻问切,何曾有过用药水来验病的道理?沈知微妖言惑众,意图扰乱春试,其心可诛!”
“谁说没有?”沈知微冷冷地打断他,声音清越,字字如钉,“《本草拾遗》有载,‘夜光藤’,其汁液遇石灰水则泛幽蓝微光。而‘梦皇草’,正是以‘夜光藤’为主药,辅以数种麻痹神思之草药炼制而成。此草药性猛烈,为防误服,炼制时会保留其特性,以作甄别。”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那名提问的御医:“人体津液,随处可取。贵人昏迷,口腔唾液分泌必然减少,但舌下腺体之中,必有残留!”
那御医被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青白交加。
大太监不再犹豫,厉声道:“验!若验不出,沈知微欺君罔上!若验得出,便是有人构陷谋逆!动手!”
这下,再无人敢推诿。
一名御医战战兢兢地取来一柄小巧的玉刮,在裴昭媛舌下小心翼翼地刮取了些许黏液。
另一人则捧着一只白瓷碟,碟中盛着半盏清亮的石灰水。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只小小的玉刮之上。
黏液被轻轻拨入石灰水中,起初并无变化。
白砚之的嘴角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上扬。
然而,就在他即将再次开口驳斥的瞬间,那碗清澈的石灰水中央,倏地晕开一抹极其微弱、却又真实存在的淡蓝色荧光。
那光芒如同鬼火,在金殿的光影下幽幽闪烁,映得他嘴角的笑意瞬间僵硬。
“确……确实含‘夜光藤’成分!”御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帝御座的方向传来一声玉杯顿在案上的闷响,帷幕后的气息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沈知微叩首于地,声音却愈发冷静清晰:“陛下,此草可致人意识模糊,四肢厥冷,脉象微弱如丝,酷似古籍中所载的‘中邪’或‘离魂’之症。但真正危险的,并非此药本身——”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转向面如死灰的白砚之。
“——而是服用此药之人,若再遭受不当的针刺,极易诱发心脉骤停,即刻暴毙!”
她一步步逼近白砚之,目光如手术刀般锋利:“你说我擅改针序是为大不敬,可若按照你所推崇的‘金针渡厄术’,深刺足底太冲,久留头顶百会,再辅以此药效力,不出半刻钟,裴昭媛便会心血逆流,七窍溢血而亡!白少卿,你到底是想让我救她,还是想借我的手,杀了她?”
一字一句,如重锤擂在每个人的心口。
这已不是医术之争,而是赤裸裸的杀人陷阱!
白砚之额角冷汗涔涔滑落,兀自嘴硬:“一派胡言!证据何在?!”
“证据?”沈知微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拓纸,高举过顶,“这是小满昨夜潜入太医院药房,拓下的《申时煎药档》副本。裴昭媛三日前方才初现‘怔忡’之症,可你们太医署,却在五日前,便提前为她备下了这所谓的‘安神汤’!”
她将拓纸猛地展开:“汤中并无一味安神之药,反倒是多加了‘石菖蒲粉’与‘茯苓汁’。敢问在座各位太医,此二者合用,是不是催发‘梦皇草’药性、使其迅速侵入心脉的最佳引子?!”
太医队列中一片死寂,无人敢应,也无人敢辩。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的身影从殿角缓缓走出,竟是针灸教习所的周嬷嬷。
她步履蹒跚,手中却稳稳捧着一只青瓷罐。
“老奴参见陛下。”她跪倒在地,将瓷罐举起,“这是裴昭媛娘家送入宫中,给贵人调养身体的‘养心蜜丸’。老奴奉命代为煎煮时,发觉气味有异,便私下留了残渣。”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取出一枚残存的蜜丸,用随身携带的小银刀当众剖开。
蜜丸中心,赫然藏着一粒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微小药芯!
“宫中送药,从无蜡封之理,此乃大忌!”周嬷嬷沙哑道。
她将那蜡芯投入一旁宫女奉上的醋液之中,蜡壳缓缓溶解,露出了内里棕褐色的粉末。
不必等沈知微动手,她自己便取出一张银针验毒的试纸,将那粉末蘸取少许置于其上。
只听“滋啦”一声轻响,一缕诡异的紫烟腾起,试纸瞬间变得焦黑!
“蟾酥衍毒!”沈知微瞳孔骤缩,“这又是‘灭嗣散’的变种!他们不是只想毁我声誉,他们是要借我的手,让裴昭媛落下病根,终身不孕,彻底断了裴家的血脉!”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兵部侍郎裴家的独女,若是在宫中被太医“治”得终身不孕,这是何等狠毒的诛心之计!
与裴家素来政见不合的几位大臣,已是面无人色,几欲瘫软。
白砚之浑身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就在这死寂之中,殿角阴影里,那道玄色的身影终于动了。
谢玄缓步出列,黑底金绣的飞鱼服袍角曳地,悄无声息,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微微躬身,甚至没有去看皇帝的方向,只是用那双淬了冰的桃花眼,淡淡扫过瘫软的白砚之和一众瑟瑟发抖的太医。
“东厂稽查记录,”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过去半年,京中共有九名低阶官员的家眷,在延请太医署医官诊治后,陆续出现‘怪病’,或缠绵病榻,或疯癫失常。均与白少卿门下弟子有关。”
他从袖中抽出一叠卷宗,随手扔在地上。
“涉案药方十七张,皆由白少卿亲笔签发,以‘古法’为名,行阴诡之事。”
他终于抬眼,目光落在白砚之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死物般的漠然。
“你们口口声声‘古法正宗’,却用祖宗传下的方子,给政敌的妻女,一碗一碗地喂毒?”
“——拉下去!给朕严审!彻查!”
帷幕后,皇帝压抑到极致的怒吼终于爆发。
殿外甲士如狼似虎地涌入,将白砚之和他几名心腹弟子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一场本该是文雅的春试,转瞬成了血腥的清算。
退殿之后,沈知微独坐在尚药局的讲习堂内,殿上的喧嚣仿佛还未散去。
周嬷嬷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将一册封皮泛黄的线装书,轻轻放在她桌上。
“《活络真诠》。”周嬷嬷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这才是真正的‘金针渡厄’,不在手上,在心里。丫头,你比那些男人,更配得上它。”
沈知微郑重接过,翻开书页,一股古朴的墨香扑面而来。
其中记载的一套“回阳九针法”,专治产后血晕厥脱之症,其施针部位与按压节奏,竟与她前世所学的心肺复苏术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她心头巨震,正欲寻笔誊抄,忽闻窗棂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咄”响。
她警觉地抬头,只见一根通体乌黑的细针,正深深地插在她面前的黄花梨木桌案上,针身兀自轻颤。
那针,与周嬷嬷给她的那一枚,形制一模一样。
而细长的针尾上,竟还用丝线系着半幅被烧得焦黑卷曲的药方残页。
残页上的字迹,虽已模糊不清,但那独特的笔锋,与她曾在谢玄那里见过的、其母妃的旧方,完全一致!
她的心,猛地一沉。
这套失传的针法,或许正是当年救过谢玄性命的那一位老太医所留。
与此同时,东厂最深处的密室里,谢玄正独自对着一面巨大的铜镜,缓缓卷起自己左臂的衣袖。
光洁如玉的皮肤之下,随着他心念微动,竟隐隐浮现出九处陈旧的针痕。
那九个点,色泽暗沉,排列成一个不甚规整的北斗七星之形,旁边还多了两处。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那些痕迹,眸色深沉如海,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原来你还活着……师父。”
讲习堂内,沈知微小心翼翼地解下那半幅残页。
这不仅是一条线索,更像是一个来自过去的邀请,一个来自谢玄的、无声的请求。
她取来一盏清水,几滴白醋,按照古法处理文书的法子,将那烧焦的纸片浸入其中。
焦黑的纸面上,墨迹渐渐褪去,一行被特殊药水写下的、几乎看不见的小字,在醋液的浸润下,开始缓缓地显影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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