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的缇骑,如一群沉默的乌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通政司门前。
为首的番役手捧楠木匣,面无表情,腰间的绣春刀在晨光下寒光凛冽。
沿途官吏无不退避三舍,噤若寒蝉。
那只匣子,仿佛装着催命的符咒,被一路畅通无阻地送至御前。
三个时辰后,一道圣旨以雷霆之势,从紫禁城的权力中心传出,震动了整个前朝后宫。
皇帝亲批《宫婴溯源疏》,准了!
不仅准了,更下旨新设一司,独立于太医院与内务府之外,名为“皇室附属人口稽查司”,专司勘察、登记、监管所有与皇室血脉相关的出生、夭亡、过继等事宜。
司正一职,由甄别司司正沈知微兼领,赐金牌令箭,可查阅宫中百年秘档,可提审三品以下任何相关人等。
这道旨意,无异于将一把最锋利的刀,亲手交到了沈知微手中。
履任首日,沈知微并未急于追查“影子婴”的下落。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下令将太医院档案阁中那间终年落锁、专用于焚毁“不祥”脉案的偏殿,改为了“真实医案库”。
她站在库房中央,面对着堆积如山的、从崔元朗等人处缴获的真实档册,对身侧的小蝉和程怀仁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将《血墨医案汇编》中记录的四十七名‘影子婴’,全部录入宗人府玉牒旁支。自今日起,她们不再是无名无姓的冤魂。”沈知微的声音清冷而坚定,“皇姓尊贵,她们担不起。陛下恩准,赐国姓‘赵’。名字,由我们来给。”
她拿起笔,在第一份新立的档案上,写下了第一个名字。
“嘉佑三年,德嫔所出之女,赐名,赵承光。”
承接光明。
“嘉佑七年,丽妃所出之女,赐名,赵继明。”
继承明亮。
“嘉佑十年,贤妃所出之女,赐名,赵启昭。”
开启昭彰。
承光、继明、启昭、念安、思平……一个个或寓意光明、或寄托平安的名字,被工工整整地书写下来。
它们不仅仅是代号,更是沈知微以一己之力,为她们追回的、迟到了二十年的身份与尊严。
做完这一切,沈知微命人于太医院门前,立起一块高达丈许的青石碑。
石碑之上,没有歌功颂德的谀词,只镌刻着一篇由她亲笔撰写的《医者誓约》。
“吾以性命为凭,以实录为基,不欺生死,不谄权贵,唯真是从。悬壶济世,所医者,非唯病体,亦在人心。若违此誓,天地共弃!”
字字铿锵,如刀刻斧凿。
那一日,白发苍苍的白太医,率太医院全体医官,列队立于碑前。
他看着石碑上那振聋发聩的誓言,浑浊的老眼中泛起泪光,对着沈知微深深一揖。
“沈大人此举,是为我等医者,重塑风骨!”
他率先高举右手,一字一句,高声宣誓。
其后,所有医官尽皆跟随,庄严肃穆的誓言响彻整个太医院。
人群中,负责管理档案的老周,捧着那本刚刚登录了“赵承光”信息的、三十年来第一本未被焚毁的原始档册,早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宫墙之内,正本清源。宫墙之外,星火燎原。
城南的女医堂,也在这一日正式挂牌。
曾经怯懦的小蝉,如今身着一身干练的女官服,第一次独立站在数十名从民间招募来的女学员面前,主持开学第一课。
她强压着紧张,一字一句复述着沈知微的教导:“今日第一课,如何书写一份,不说谎的脉案。”
白芷作为副教习,站在一旁,手中拿着沈知微绘制的人体经络与脏器图,准备为这些连字都认不全的女子,讲解最基础的现代妇科检查法。
沈知微最后走上讲台,她没有说太多鼓舞人心的话,只是举起了那本从火场中抢救出来的、边缘带着焦痕的《真实医案簿》。
“记住,”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渴望而又懵懂的脸,“你们手中的笔,有时比刀更锋利。它可以杀人于无形,也可以救人于无声。我希望你们,选择后者。”
黄昏时分,沈知微回到甄别司,谢玄已在堂中等候。
他一身玄色飞鱼服,姿态闲适地品着茶,仿佛只是来串门。
见她进来,他放下茶盏,递过一份密报。
“崔元朗已被陛下下旨,终身软禁于宗人府高墙之内,永不叙用。其党羽,东厂已奉旨拿下了三十七人,其余的,正在收网。”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根,不在他们。”沈知微接过密报,看也未看。
“我知道。”谢玄的凤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你说得对,根不在人,在制度。”
沈知微走到窗边,望向远处太医院的方向。
一面崭新的杏黄色旗帜,正迎风招展,旗上用朱砂书写的四个大字,穿透暮色,赫然在目——
医正人心。
“这只是第一步。”沈知微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动摇的决心,“下一步,我们要让宫里宫外的每一个女人,都能在生完孩子后,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告诉所有人——我生过,我痛过,但我活着。”
谢玄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侧影,眼中那抹平日里嗜血的戾气,悄然化为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夜色渐深。
城西的乱葬岗旁,新立了一座小小的义庄。
萧砚独自一人站在一块新刻的墓碑前,碑上没有生卒,只刻着三个字:赵昭明。
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抚过那冰冷的石刻,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那个十六年来连名字都没有的少女。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沈知微走到他身边,递过一封信。
“这是从黄婆婆的遗物里找到的,她临终前,让程怀仁代笔写的。”
萧砚颤抖着接过,展开信纸。
上面是程怀仁模仿一个老人语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几行字:
“阿昭,娘看见你了。你不是没人要的丫头,你是金枝玉叶。别怕,好好活。”
少年再也抑制不住,他低下头,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砸落在冰冷的碑文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迹。
远处,景阳宫的钟声悠悠响起,仿佛穿越了十年的光阴,回应着那年在刑场上,石破天惊的第一声婴啼。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却才刚刚开始。
送走萧砚,沈知微回到府中。
白日里的种种胜利与喧嚣都已沉淀,她心中却无半分松懈。
崔元朗倒了,制度改了,但那盘踞在宫中二十年的黑暗,真的就此烟消云散了吗?
就在这时,老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神色紧张,手中还攥着一方帕子,似乎犹豫了许久才敢上前。
“沈大人,”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一种决绝与恐惧交织的光,“白日里那场宣誓,老朽……老朽想起一件事。”
他缓缓摊开手中的帕子,里面包着的,竟是一小块烧得半黑的木炭。
“崔元朗一党被拿下前三天,太医院档案阁的偏殿,走过一次水。火不大,很快就扑灭了,只烧了几根房梁,当时都以为是意外……”老周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可老朽今日打扫时,在梁上,发现了这个。大人您看,这炭火的芯子,还是温的!”
沈知微瞳孔骤然一缩。
三天前的火,今日的余温。
这不是意外。
这是一场未遂的、急于销毁证据的纵火!
他们在害怕什么?
真实医案库里,还有什么更可怕的秘密,是连“影子婴”都无法比拟的?
她看向老周,这个在故纸堆里熬了一辈子的老人,此刻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
“大人,”老周的声音愈发嘶哑,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那场火,烧得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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