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细小的刺,倏然化作一柄悬于头顶的利剑,寒光凛冽。
侥幸?
在这座用人命堆砌的黄金囚笼里,从来没有侥幸,只有处心积虑的算计。
翌日,女医堂门口那块新立的告示板上,张贴出了一份崭新的医案。
白纸黑字,笔迹锐利如刀。
“宫妃春杏,停服‘宁心散’九十二日,经脉诊、腹诊双重确认,已孕四十七日,胎心稳固,初现胎动。特此建档,编号‘初字零零一号’,录入《宫妃自主用药签押册》。”
在医案的最下方,沈知微亲笔写下了一行醒目的大字:“此女未服‘宁心散’,自然受孕——证据确凿。”
这不只是一份医案,这是一份檄文,更是一粒被投进死水深潭的火种。
消息如风一般传遍六宫。
当天深夜,便有三名久病缠身、被太医院断定为“石女之症”的嫔妃,遣了最亲信的侍女,揣着半副身家,悄悄叩响了女医堂的偏门,探问那“起死回生”的可能。
然而,光明所至之处,阴影亦随之而生。
第三日,尚药局便派人急匆匆来报,说春杏所居的拾翠殿偏殿突遭鼠患,她储藏的所有药材,包括沈知微为她特制的安胎饮,皆被啃噬殆尽,狼藉一片。
沈知微闻讯,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只带了白芷,亲往查验。
殿内,宫人正惶恐地收拾着残局。
沈知微蹲下身,捻起一片被“啃”过的黄芪,凑到眼前。
断口平整,边缘甚至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金属划痕。
她又翻开那个盛放安神茶渣的瓦盆,用银镊夹出几片茶叶,置于随身携带的白瓷盘中。
几滴特制的试剂落下,茶叶的边缘迅速晕开一圈灰败的铅黑色。
鼠患?这世上竟有长着一嘴钢刀利刃,还偏爱啃食铅粉的老鼠?
沈知微心中冷笑。
她起身,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热水壶上。
“近七日,有谁来此殿送过热水?”
管事太监连忙翻出记录,战战兢兢地回道:“回沈医官,除了本殿的宫人,只有浣衣局的宫女小翠,因顺路,每日早晚会送一趟新沸的热水来。”
“小翠……”沈知微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她记得,此人是秦婉儿母亲的远房侄女,入了宫便被秦婉儿要去,贴身伺候。
好一招投石问路。
用伪造的鼠患毁掉物证,再通过每日的热水,神不知鬼不觉地持续投毒。
剂量虽微,日积月累,足以让胎儿畸变,甚至直接胎死腹中。
“知道了。”沈知微不动声色,只对惊魂未定的春杏温声道,“别怕,药材我明日让人送新的来。从今天起,你所有入口之物,都用我给你的这套新杯盏,每日的药渣、茶渣,分袋装好,让白芷来取。”
她这是要设下“药渣留样制”,将对方每一次投毒,都变成呈堂证供。
夜色如墨,一星豆大的灯火在尚药局的密室中轻轻摇曳。
吴清娥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一支掏空了笔芯的毛笔杆里,这是她与沈知微约定的第三次情报传递。
纸条上的内容,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惊心动魄。
皇后并未因“宁心散”事发而收手,反而另辟蹊径,在慈宁宫后方一处废弃的夹巷内,设立了“隐房”。
此地由秦婉儿亲自督办,网罗了几个宫外来的野郎中,专制一种无名无方的黑色药丸,以“固本培元、补气养血”的名义,继续分发给各宫有孕或意图备孕的嫔妃。
最骇人的是,纸条末尾附了一份名单。
那上面,春杏的名字赫然在列,只是名字旁用朱笔标注着两个小字——“暂缓”,其后更有一行蝇头小楷:“观其腹态,待足三月,再行发药。”
他们竟是要等胎儿成型,再下死手!
沈知微的指尖微微发冷。
她将纸条在烛火上焚毁前,用薄薄的澄心堂纸拓印了三份。
一份仔细地藏入她亲手绘制的《妇科检查图谱》夹层,一份交由心腹小蝉,趁着夜色送往东厂设在宫内的秘密通道,最后一份,她用油纸包好,贴身藏入怀中。
有了这张名单,便等于握住了秦婉儿和皇后最直接的罪证。
但光有罪证还不够,她要的是一个完整的证据链。
一个大胆的“双线追踪法”在沈知微脑中成型。
明线上,她让新晋提拔的副教习程怀仁出面,以“疫后体虚调理”为名,为那几位深夜求助、愿意配合的宫妃开具不含任何虎狼之药的替代方,并详细记录她们的身体变化。
这是在采集“生”的证据。
暗线上,她通过在内官监档案房当差的库吏老周,秘密调取了太医院近五年来所有“闭经暴毙”宫妃的病例。
她要亲自比对这些人的用药周期与死亡时间的关联。
这是在挖掘“死”的真相。
三日后,两线数据在女医堂的灯下交汇。
结果触目惊心。
凡连续服用“宁心散”超过两年的宫妃,卵巢早衰、永久性闭经的概率高达八成。
而那份死亡名单上,竟有七名年轻的嫔妃,在死前都被太医院诊断为“痨症不治”,实则她们的症状——消瘦脱形、五脏衰竭、咳血不止,与慢性重金属中毒的晚期表现,几乎完全吻合!
沈知微握着笔,手心一片冰凉。
这不是宫斗,这是一场持续了数年的、系统性的、针对后宫女性的无声屠杀!
就在她准备将这份报告连夜整理出来时,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沈医官!不好了!春答应……春答应见红了!”一名小宫女连滚带爬地冲进女医堂,声音里满是哭腔。
沈知微心中一沉,抓起急救箱便冲入雨幕。
拾翠殿内,血腥气与潮湿的空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春杏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下身衣裙已被鲜血染红,双手死死地捂着腹部,疼得浑身痉挛。
“水……水开了吗?快去拿干净的布巾!”沈知微一边冷静地指挥,一边迅速为春杏检查。
她伸手探上春杏的腹部,触感坚实,宫口紧闭,并非流产之兆。
她的目光飞快扫过,最后定格在春杏无力垂落的手腕上。
在手腕内侧的静脉处,有一个极其细微、尚未完全愈合的针尖红点!
不是吃药,不是熏香……是注射!
沈知微猛然醒悟!
所谓的鼠患,所谓的茶中投毒,甚至那还没来得及送来的“补气丸”,全都是障眼法!
对方真正的杀招,是趁着暴雨夜,假借“施针宁神”之名,直接将堕胎的烈性药剂注入了春杏的体内!
好狠,好毒的手段!
“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出入!”沈知微厉声喝道,声音穿透雨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从急救箱中取出一根自制的长身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那枚针孔周围微微肿起的皮肤,再缓缓拔出。
窗外一道惨白的雷光闪过,映亮了银针的针尖。
那光洁的银色之上,赫然泛起一层不祥的青黑色。
乌头碱!
这是从剧毒的乌头中提炼出的生物碱,发作迅猛,能瞬间导致心肌麻痹,造成剧痛和循环衰竭,古籍中常被用作见血封喉的毒药。
沈知微的目光,越过春杏痛苦的脸,落在床头柜上一只尚未拆封的锦盒上,那里头装着御赐的“补气丸”。
她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淹没在雷鸣之中:“他们不敢明着杀人,便用层层叠叠的阴招……可这一次,我要让他们连藏身的影子,都无处可遁。”
这迅猛霸道的毒性,这酷似急症暴毙的假象……她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七份“痨症”病故的卷宗。
那些被草草记录的死亡,真的是病吗?
还是说,像春杏一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曾被这样一根淬毒的针,悄无声息地夺走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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